那個孩子, 從來沒對她這般笑過。
神黎一直覺得微笑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但是對某些人來說好像並不是這麼回事——不管是稍稍牽動一下臉部肌肉還是因輕鬆愉快的心情而流露情緒, 認識了那個小少年兩個多月的時間,她可以確切地說自己沒有見過他一絲一毫的笑意。
他總是輕輕抿著唇,打了蠟般精致蒼白的臉除了有幾分孩子的青澀外,剩下的幾乎都是不屬於同齡孩子的安靜與淡漠,偶爾聽到她喚他才會稍稍抬起眉梢和眼角來, 用那雙梅紅的眸子瞥上一眼。
通常那個時候是表示他剛好有耐心願意聽她說上幾句,但是往往給予一個眼神或許都算大方了,所以更彆提微笑這種東西了。
他時常讓神黎覺得他的笑容泯滅在了觸不可得的白晝中。
但是隔著氤氳的茶香,那個年輕男子卻不是那麼回事, 他自然且溫和地微笑著, 看上去優雅平和得令人心生好感。
她不太確定是那個孩子, 因為他們的樣貌不同, 而且她才剛去他墓前看過。
但是神黎嗅到了他身上有熟悉的淡淡藥香,混在茶香裡,隱約還有一絲鐵繡般的腥氣。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她身上的。
但更重要的是, 他也沒否認。
以前隱隱的猜想與直覺, 在今晚見到變鬼的紅葉時全都像泡泡一樣往上冒。
神黎向來很喜歡看他人的眼睛,所以第一次見那個孩子的時候, 她就對他那雙好看的眼睛印象深刻。
因為它剔透,不染一絲雜質,像一眼可以望穿的琉璃珠子。
但是也冷涼,沒有什麼可以在上邊留下溫軟的光。
就像現在眼前那雙眸光薄涼的眸子一樣。
即便他正在溫和地微笑。
她淡淡地說:“我現在不想吃。”
那位小少爺向來不喜歡吃這些, 但是不管怎麼說和子婆婆還是會讓廚房的人做。
所以每當她看著他動都不動一下的時候就會覺得既浪費又饞嘴。
那個孩子難得心情不錯的時候就會淡淡地問她:「想吃嗎?」
通常那都是午後的時間,遮得一點日光都透不過的空氣總是倦懶得讓人想打瞌睡。
「少爺您應該吃一點。」她一般會儘職地這麼回答。
於是,那個孩子就道:「不想吃那就拿去倒掉。」
與他相處的時間長了,神黎就能大膽一點地表達自己的饞意了:「不,我想!倒掉就太浪費了!」
她說得正義凜然,但是神黎想那個聰敏的孩子隻是他很敏銳地看出她饞嘴罷了。
每當那個時候,他會默許她坐在他旁邊吃東西。
為了不打擾他,神黎會飛速且安靜地吃完那些糕點,臉頰一時間鼓得滿滿的。
那個孩子則是安靜地看書或彈琴,神黎看著他低垂的眼睫像蝴蝶翅膀一般顫動。
她坐在他身邊,那通常是她離他最近的時候,也是她觀察他最仔細的時候。
在那個時間裡,有時窗外會下淅淅瀝瀝的秋雨,雖然書房裡很安靜,但是那聲音聽起來意外不是很煩燥,反倒就像被什麼東西隔開了一般,失真且虛渺。
察覺到她在看他,他會淡淡地拋來視線,神黎便眉眼彎彎地笑,即便吃的嘴角沾上了麵包屑。
但是他不會在意,隻會平靜地移開目光。
有時候他可能心情平平的時候問她:「想吃嗎?」
不管她回答想或不想對方下一句都會拋來一句:「那就倒掉吧。」
每當那個時候神黎會覺得他難得有生氣一點,就像一個逗弄人的臭小子,仿佛下一秒就會惡劣地笑出來。
但是現在想來可能並不是那回事。
神黎沒有碰那些和菓子,黑發的男子也不在意,他屈膝坐在廊下,眼眸裡是豎起的瞳仁,看上去更犀利冷冽些。
她抬手擦了擦那惱人的血,掌心裡依舊攥著傘,那上邊是方才刺穿了神威掌心的血,現在已經凝結了。
“你比我想象中更冷靜一些。”
對方突然開口說話時是沒有任何溫度的笑意:“我最喜歡你這一點。”
神黎隱約看見了他兩顆尖利的牙齒,那是像野獸獠牙一般足以咬破撕裂人類肌膚的尖度:“人類總是吵吵鬨鬨,一點小事就大驚小怪。”
他的目光放在院子裡,語氣淡淡的,但是不屑之意油然而生。
神黎安靜地聽他說。
這時,寢宮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了類似爆炸的悶響,但因隔得遠,所以傳到耳裡的時候回響一段時間了。
他們頭上的燈籠似乎因此輕輕搖晃著,於是須臾間,他梅紅的眸子裡有搖曳的暖光。
但這陣不明所以的騷動卻讓神黎輕輕笑了:“這麼吵沒問題嗎?”
於是,他的笑容斂了一點下去,隱約有那個孩子沉默時的一點感覺了。
這次換神黎掛上了不變的笑意。
片刻後,那聲音小了許多,似乎隔得更遠了。
小茶爐裡的沸水咕嚕咕嚕地冒著泡,隔開了他們兩個的迷蒙熱氣將他們周圍的空氣都熏成了與院子裡不同的溫度。
但是他好像沒有熄火的打算。
“雖然之前就已經猜想過了,但是看來是我當時想得太淺顯被忽悠過去了。”神黎看了眼他搭在膝上的掌心,而後抬頭直直看向了他的眼睛問:“你是鬼嗎?”
相比茶爐裡的水,茶杯裡的茶已經涼得差不多了,而神黎的語氣竟比它還要溫一些。
“是你殺了和子婆婆他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