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被送到這裡來了。”
裴清硯這才發現了四處的擺設和裴府不同,他的眼神瞬間一變,猶如此時的天空,晦暗難明,無星無月。
那天晚上他吻了蘇慕晴,原本是抱著她若真是自己的親妹妹的話,便就此了斷,他護她一生也就罷了。
可誰知,蘇慕晴又和他一塊兒來了莊子上。
病痛的折磨遠比不上心裡的疼,仿佛快要越過被囚死的牢籠,逐漸不受控製起來。
耳旁傳來門鎖的聲音,蘇慕晴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行動了,身體微微一顫。
“怎麼了?”
“他們覺得兄長得了疫病,要將兄長鎖死在裡麵,自生自滅!”
“斷不可讓他們把你也鎖起來。”裴清硯撐著病痛的身體,緊抿著唇,“誰在外麵?”
“喲,公子倒是醒過來了?”
來莊子這麼久,裴清硯一直都在沉睡。
他們都以為裴清硯必死無疑了,任其自生自滅最好,誰知此刻又掙紮著蘇醒過來了。
真是命大!
蘇慕晴知曉,裴清硯此刻連說話也十分難受。
她朝裴清硯搖搖頭,嘴角露出淡淡笑容:“這件事情我自己處理。”
聽到裡麵的女聲,外頭兩個護院嗤笑起來:“倒是有個女婢趁我們不備闖進去了。”
“甭管她,裡麵的人可得了疫病,若是放跑了出來,讓莊子上的人都染上疫病,怕就全完了。”
外麵的人更是囂張:“哼,鎖門可是管家允了的。”
蘇慕晴心底更沉,這群奴才,是想害死裴清硯麼?
難怪他以後會變得陰狠手辣,全是這群人給逼的!
“放肆,我來看我兄長,竟被你們鎖到裡麵了!”
“小姐?”
發現是蘇慕晴後,外麵兩個護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公公的吩咐就是不許旁人知曉公子得了疫病,也不許疫病蔓延,小姐既然和公子接觸了,就恕我們不能放你出來!”
這種時候,誰還敢接觸得了疫病之人?
不是自己找死麼?
“兄長和我來莊子上是靜養的,你們這完全是想害死我們!”
“這可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彆人!”
兩護院鐵了心,這可不是鬨著玩的,他們還想活呢。
“就算把這件事告訴公公和管家,也有理!”
蘇慕晴的心蒙上了一層陰霾。
硬的不行,隻好來軟的。
蘇慕晴身上的財物全無,隻有腰間那半塊玉佩罷了。
她對蘇家也無半點情感,便將腰間的玉佩給解了下來,走到了門口:“你們不放,但準備些東西不為過吧?一日三餐,清水,被褥,一件不能少,怎麼樣?”
這玉佩可是好物啊,光看成色,起碼價值千金!
有錢能使鬼推磨的話一點兒也不假,兩人得了東西,臉上也有了笑臉:“瞧小姐說的,東西自然會備好的。”
蘇慕晴臉上的表情微冷:“醜話可說在前麵,玉佩是我賞的,你們的事兒也得辦好。我娘還在公公身邊,什麼話都好跟公公傳達。若有朝一日我命大回了裴府……”
兩人不以為然,他們拿錢自然會辦事。
不過小姐都這麼近距離的接觸了疫病,肯定會染上的。
“這個是自然。”
蘇慕晴返回到裡麵,天色也逐漸暗淡了下來,月光斜斜的泅染進來。
他臉上帶著不正常的薄紅,月光將床上映成了兩半,一半銀霜鋪地,一半陰森可怖,恍若他這個人一樣。
蘇慕晴四處尋了尋,擰乾了清水裡的濕帕,小心的為他擦拭了起來。
裴清硯心中那些難以言喻的情愫又漸漸升了起來:“玉佩……為何要為了我,將它給彆人?”
蘇朝風在蘇慕晴未出生前就死了,蘇慕晴對蘇家的印象,也隻停留在那個高傲的主母身上。
她看她的眼神,猶如一隻蛆蟲。
蘇慕晴恍惚記得多年前,主母將娘發賣出去的時候,她的身材高挑,眼底迸發著冷淡和厭惡,仿佛她們是世間最醃臢的東西一樣。
蘇慕晴擋在了謝瑜君麵前,年幼的她朝主母說:“若發賣,請把我一起發賣了吧。”
那個女人的眼神這才隨之一變,那種眼神逐漸消散。
她蹲了下來,溫柔的撫摸著她的臉,卻讓蘇慕晴心生害怕:“大姑娘倒是極有孝心,也很有骨氣,同蘇家的人不一樣。”
蘇慕晴後來才知道,蘇家棄官從商,這才保住了僅有的血脈。
蘇家,於前朝不義。
大夏才開朝三十年,四方正是蠢蠢欲動的時候。主母厭棄她們蘇家,卻不得不嫁給蘇朝風。
這個女人,一生都不願妥協。
她於蘇朝風並無半點感情,隻是維持著主母的體麵罷了,她不喜她的原因,也是因為她身上流著的是蘇家的血。
蘇慕晴回過了神來,回答著裴清硯的話:“那玉佩失了也就失了,遠不如兄長重要。”
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卻入了裴清硯的心中。
他原本,都打算再不對她抱有任何情愫了。
可她卻一點點的將他蠶食,無法抑製,就像是藤蔓一般飛速的生長起來。
“我很重要?”
蘇慕晴迎上他的眸,第一次覺得男人也可以這樣秀色可餐。
她臉頰微紅,心猶如小喵亂抓,一時升起了幾分癢意,又慌亂心悸得厲害。
明明說的是玉佩不如他重要,裴清硯倒是會亂抓重點!
“我……”
裴清硯將她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脊,眼底已染了笑意:“是兄長太逼著慕兒了,該打。”
蘇慕晴在他懷中,鼻尖都縈繞著清新的竹香,是從裴清硯身上傳來的,乾淨好聞,宛如他這個人一般。
她的心仿佛蟲子輕咬,並不疼,隻生出了酥麻和癢意。
無論對於章士傑還是蘇映晗,她都帶著三分戒備,不敢輕信了他們。為了活得好一些,蘇慕晴甚至扮了男裝,熟記章士傑的一切去討好他。
十五年,蘇慕晴從未有過被彆人這樣嗬護的時候。
她本性並不強硬,卻因為謝瑜君嬌弱,而刻意強迫自己做出那副模樣。
“……不想你自生自滅。”蘇慕晴悶聲悶氣的說。
“嗯?”
“好多人想不管你,可我不想。”
裴清硯的眉目已經柔和了下來,真是個傻姑娘。
“那日的話,你若是介意,便這麼過去吧。”
蘇慕晴睜大了眼,手還抓著他胸口的衣服,結結巴巴的問:“為什麼?”
裴清硯悶笑了一聲,蘇慕晴這才發現,自己這麼問,不就是擺明了記掛著?
拒絕了彆人又後悔?
蘇慕晴臉紅得更厲害:“哦……好。”
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就算蘇慕晴假裝不記得,裴清硯也是切切實實的聽到了。
他的手一下下的拍打著蘇慕晴的背,就算是身體過於單薄,也支撐起了她的重量。
夜色入迷,荷花香氣伴著池塘吹拂進來。
蘇慕晴才想起她們的處境,頓時生出了幾分擔憂:“兄長生了這麼嚴重的病,莊子上的奴才們鐵定不會去請大夫……”
“趨利避害,人人皆是如此。”裴清硯的眼神已冷淡了下來,他的麵容被月光照得露出一半來,氣質凜然又溫潤。
蘇慕晴早已退出了他的懷抱:“兄長不是會醫術麼?之前在栗山彆苑,還是兄長為我解圍。”
“那次……”裴清硯眯起眼,“其實我是誆騙林悅兒的。”
蘇慕晴:“……”
她真覺得,裴清硯這幅仙人之姿,卻一肚子壞水兒,特彆有反差感了。
切開裡麵保準是黑的,比墨汁兒還黑!
蘇慕晴嘟囔了幾句:“真比誰都壞。”
裴清硯又咳嗽了起來,他尚在病中,身體正不舒服呢。
蘇慕晴連忙扶著他躺下,此時兩個護院已經送了被褥進來,從送飯的小口,一點點硬塞進來的。
夜已經很深了,蘇慕晴隻好拿起被褥,原是想自己用的。
可裴清硯病成這樣,屋內具是發黴的被子,她還是為他換了床乾淨柔軟的。
“方才妹妹在說什麼?不如大聲些?”
蘇慕晴瞬間就乖巧了起來,求生欲賊強:“兄長得早早的好起來。”
“小騙子,分明不是說的這句話。”
不過裴清硯也沒深問,旁人若是這麼說他,裴清硯約莫已經記住他了。可小姑娘軟軟的聲音,一點兒都不像罵人。
蘇慕晴本想照顧他,至少這一夜好好守著。
可她本來就生著病,累得很快便趴在床沿睡著了。
清夜無塵,月色皎潔如白霜泅染窗內,屋內僅剩這唯一的光源。
裴清硯伸出了手,將她抱於床榻上。
“是你湊過來的,我原已經打算放了你。”裴清硯垂下眼眸,鴉羽的長睫落下大片陰影,“怪不得我,妹妹。”
在漆黑的夜裡,觸手可及就是熱源。
快要凍死的人,能忍住不靠近,就已經需要極大的抑製力了。
偏生,她還傻乎乎的湊了過來,半點不知道有多麼危險。
他在裴府多年,時常受得毒打,身上的舊傷還未好透,便添了新傷。身上的傷也就作罷,心卻被撕裂成好幾瓣,竟也習得了太監那些陰鷙狠毒,成了他最厭棄的人。
她和他不一樣。
寂靜的夜裡隻餘下微弱的燈火,甚至照不到寒屋裡麵來。
他低下了頭,偷香竊玉。
又甜又軟,若是一個不小心,就要忍不住一口吞入腹中。他隻能慢慢守著,一點點、足夠有耐心的舔舐著。
世上最珍貴的寶物,才能令他有這樣的想法。
要是毀掉了,就沒有了。
裴清硯如是所想。
外麵咕咕的鳥聲,打斷了裴清硯所有的綺思。他走到了被釘子釘死的窗前,徐成站在外麵:“公子,已經查明蘇朝風沒有外室。”
裴清硯勾起唇角,平生第一次笑得這麼甜。
“很好。”
徐成又忍不住問:“公子的病要緊嗎?”
“應當是尋常風寒,順水推舟,趁此機會離了裴家,正好給了我時間。”
徐成想起那日自己在喻家為裴清硯作證,不由皺緊了眉頭:“公子,喻元平本跟我們沒關係,為何還為了蘇慕晴對他下了手?”
“喻元平手腳不乾淨,又幾經動歪心思,那日若非我察覺……”說到這裡,裴清硯的眼神驟然間冷了起來,猶如深沉的黑夜。
徐成擔心裴清硯陷得太過,也不忍心看他為了一個人而毀了計劃:“公子,蘇慕晴能在將軍府安然無恙的活下來,心思一定不單純,況且她還和她繼兄不清不楚,屬下是怕……”
“徐成!”
裴清硯的眼中隱隱透著警告。
徐成瞬間打了個寒顫,自己的確太多話了,著實不該。
公子的事情,他自有主張,什麼時候輪到他來操心了。
徐成連忙朝屋子裡一跪:“請公子恕罪。”
“行了。”裴清硯眯起眼,露出幾分危險,“幫我把今日慕兒給護院的那塊玉佩找回來。”
他叫的是慕兒,私下時,連妹妹兩個字也不肯叫了。
周升那胡言亂語,讓他差點不想再徹查下去,以至於誤會了蘇慕晴是他的親妹妹。
裴清硯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能活在裴家,便是親生父母丟掉了他,那樣的人,他怎會惦記?
裴清硯想知道的,隻是他和蘇慕晴究竟是不是血親。
不是妹妹才好。,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