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聽琴燒得睡不著,搖搖晃晃下了塌,懶得踏履,僅穿足衣,一路扶著東西,走到書房去。
他滿腦子都被重霜的事擾著,心煩意亂,想起一樣東西。
墜月仙尊提過,他乾坤袋裡有初骨,淬煉後給龍族,才能讓重霜化形。
這所謂的初骨,應當就是當時從重霜身上剜下來的,最初生成的一塊龍骨。重霜拿出的那些晶瑩的骨頭碎片,隻是隨手還回去的一些邊角料。
玄清門下幾個師兄弟,人手一個乾坤袋。各自紋樣不同。第一天穿來時,他似乎見到了袋子,但外表容量小,打不開,就沒注意,隨手放到了盒裡。
也不知道首座他們搜屋子時,這東西有沒有搜出來……
路聽琴的眼睛燒得酸痛,睜一會,時不時閉上歇息。他撐住書架,彎著腰,一點點翻了起來,找出最裡層陳舊的紙盒。
一個漆黑、小巧,金線繡著名字的袋子,安靜待在盒中。下麵壓著那副潑墨山水“玄清春和”。
路聽琴脫力地坐到浸著月色的地磚上。他沒有先拿乾坤袋,而是拿出陳舊的畫。
這幅與他筆法一模一樣的山水畫和題字,此時再看見,終於有了他、墜月仙尊,本質是同一人,隻是境遇不同、性情各有偏差的實感。
墜月仙尊受魔氣侵蝕,更為偏激、陰鬱。
厭言辭,多行動。卻也曾在一個個夜晚,觀察弟子的狀態。整理相應的藏書放到舍內,任人取看。也曾摯愛過這連綿的山峰,在萬物萌生之時,畫下初春的煙雨。
路聽琴摩挲起疊好的畫作。
夢中的桂花落去後,他已然有了決意。要為墜月仙尊,也為了自己,撥正命運偏離的軌道,重新對待周圍的人,還有……重霜。
他想起夢中眼神清亮又快樂的小鳥。
本該一路成長,少年明媚、意氣風發,可惜陰差陽錯。
他也許補不回重霜失去的東西,但會儘力而為,確保重霜活下去。
路聽琴拾起乾坤袋,手指顫動,想要解開符文。
力竭的識海一陣刺痛,視野發黑。看似簡單的符文,在高熱下,仿佛天書。
他抿起嘴,集中精神,跟袋子較上勁。
突然,院內傳來一陣液體倒入器皿的聲音,而後響起腳步聲、少年的說話聲。
路聽琴茫然望向聲音傳出的方向。
“師尊,厲師伯不在穀裡,藥童說他進山去了。我看你屋裡空落,換了桶水,要是渴了……”
是重霜。他似乎倒了水,在往臥房走去,發現沒人。
不多時,重霜披著月光,穿過正廳來到書房門口。神情嚴肅,嘴角緊繃,對上路聽琴的視線,頓時放鬆了一點。
“師尊怎麼在這坐著?”
……來看看你那骨頭。
路聽琴偏開頭,攥住乾坤袋,撐住地,立刻想要起身。
重霜幾步走過來,做出要扶的姿勢。
路聽琴避開他的手。
“你回來乾什麼……放下水,現在就走吧。”
重霜應是,頷首之際,見到路聽琴拿著的袋子,瞳孔一縮,故作輕鬆地俯身。
“師尊手裡拿著什麼?”
路聽琴扶著書架,挪到書桌前,不想說話。
重霜像個移動的火折子,路聽琴見到他的臉,就感到壓下去的病狀瞬間爆發出來,一下子頭暈腦脹。地磚的寒意浸得身子發冷,顱內嗡嗡隆隆,每一下呼吸都灼熱得惹人煩躁。
他緩了緩難受的感覺,抓著乾坤袋,想回到內室。
重霜跨步,單薄的、剛剛到路聽琴肩膀的身子,擋在回去的路上。
“師尊,你忘了嗎?”
重霜扯了扯嘴角,輕聲道。
“又怎麼了。”路聽琴困倦地提起精神。
“師尊貴人多忘事……”重霜冰涼的手,緩緩撫上左下肋骨,揪住衣衫。
“年前,師尊拿了我東西,後來我問師尊要過。你當時……給我丟了點碎渣,其他的,用袋子找不到了來搪塞。我看現在,師尊手裡已經找回了乾坤袋。勞煩東西,是不是能還我?”
路聽琴反應遲緩地回顧了一下重霜的話。
“還你什麼?”
重霜幽深的視線,停駐在路聽琴攥住乾坤袋的手上。
“師尊何必明知故問。”
路聽琴空著的手按在額角。掌心發熱,額頭是汗,不知哪個更難受。
還有這一出。
墜月仙尊沒事不可能拿徒弟的東西……重霜指的,不會是那個吧。
“有話之後說,今天就此為止。”路聽琴淡淡道。
重霜堵在他離開的路上,沒有移動的意思。
月光透過書房的窗,灑滿路聽琴披散的長發,照不亮少年背光的臉。
重霜盯著袋子,神情掙紮、猶豫,而後歸於深沉的陰鬱。
“……師尊既然不願,我便自己拿好了。”
他突然伸手,像一隻利落的鷹隼,從高處俯衝,抓向路聽琴手中的袋子。
路聽琴憑本能往後一錯,腳步不穩,扶住圈椅的椅背。
“重霜!”他厲聲道。
高熱的紅暈,攀上路聽琴蒼白的臉。冰冷如霜的眸子籠著一層朦朧的霧氣。他虛弱地呼吸,整個人好似融化了外層堅不可摧的冰,露出內裡清脆的玉石。
重霜聽著路聽琴不穩的呼吸,眼中漸漸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