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麵似乎一下子寂靜了下來。
直到很久以後,三條宗近才逐漸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略感迷茫地詢問身旁的陰陽師:“……半身?什麼是半身?”
他雖然對於妖怪的事情知之甚少,但也察覺到了些不同尋常的味道。
安倍晴明沉默了一瞬,然後才緩緩答道:“對於妖而言,大概就是天生的伴侶,命定的摯友,無缺的契合,靈魂的完滿……總之,是相當重要的存在呢。”
何止是重要,這種超越了友情愛情親情的羈絆,即使未曾親身體會,也足以感受其中的分量。
安倍晴明合上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掌心,感到了些許久違的頭痛來——
啊啊,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倒還真不方便插手了啊……跟大天狗搶半身?京都怕不是又要毀滅一次(咦,他為什麼要說“又”?)
而且更加重要的是,對於每一個妖怪來說,半身都是絕對唯一且極端難遇的。
至少在安倍晴明所知的全部裡,大多數妖怪窮其一生都沒能找到自己的半身,眼前的大天狗算是他碰到的頭一個,所以讓其放棄或者換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這樣一想……安倍晴明有點想回家了。
而另一邊,大天狗完全沒搭理其餘人,他現在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新生的付喪神身上。
“今劍……”
已經成長為傳說級彆大妖怪的黑翼青年輕輕念著這個名字。
他終日凝結著霜雪的冷眸不知何時已經軟成了一汪春水,染上了徹骨的溫柔:“我終於……找到你了……”
在他於世間尋覓千年,獨自等待了漫長歲月之後,終於見麵了……
他的……半身啊……
大天狗向著今劍伸出了手,他背後雙翼輕輕舒展,仿佛下一刻就打算接引著對方離開。
而事實上,他也確實是這麼想的。
“來吧今劍,到我身邊來。”
大天狗對付喪神發出了邀請。
而他的話,也終於成功地喚回了在場人的注意力。
直到這個時候,人們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位新生的付喪神似乎一直都太過安靜了?
於是,眾人的視線紛紛落到了付喪神的身上,小心翼翼地窺探著對方的神色。
即便是之前就已經見過,即便是做足了心理準備,但是再一次看到對方的容顏時,人們還是不可避免地恍惚了一瞬——
啊啊,這就是神明嗎?
……是的,絕對不會有錯的,這就是神明啊!
處在所有視線中心的付喪神,此刻的表情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而這過分冷淡的表現,在目前的情況下,反而愈加襯得對方高深莫測起來。
然而事實上,雖然說出來有點難以置信,但是此刻的今劍,實際上是有一點懵逼的。
今劍其實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雖然有點老套,但他確實是穿越的。
他來自一個更高次元的世界,那個世界的人們崇尚武力與強大,終日進行著無休止的征服與戰爭。
而在那樣一個世界裡,他最初,是作為最強的兵器被創造出來的。
無數的強者曾為了爭奪他而殊死戰鬥,鮮血染紅了大地,即便是陰翳的暴雨也洗刷不儘。
而等到最終的勝者走到他麵前時,卻發現——
即便是最強的存在也負荷不起他的力量,簡而言之,沒有人能夠真正使用他。
這是何等令人不甘又心痛的事實。
於是頂著最強兵器的稱號,他被無限地擱置了,直到——
世界毀滅了。
——是的,毀滅。
就像是自古以來的戰爭後遺症一瞬間全部爆發,也或許,是那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明終於發怒了——
他的世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像是轉瞬枯萎的鮮花。
大地迸裂,天空墜落……所謂的世界末日,也不過如此了。
在這種情況下,他身負的某種他自己都不了解的功能啟動了——他被帶到了這個世界,並以付喪神的身份重新誕生。
回憶到此結束。
今劍默默攥了攥手,那順從心意動作的五指,冰冷卻真是無比的觸感,終於讓他從漫長的恍惚中,稍稍地回過神來了——
啊啊,這可真是……
他居然,擁有了身體……與人類相似卻又不同的,真實存在的身體……
今劍兀自沉浸在某種複雜又奇妙的心緒裡,而這在外界看來,就是一種過分長久的沉默。
大天狗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他微微收攏了雙翼,漆黑的鴉羽在風中浮動:“今劍你……”
“如果你是說跟你離開這件事的話,那麼顯而易見——”
再三確認自己擁有了實體後,付喪神終於微微側首,予以了回應:“我拒絕。”
雖然已經心中有數,但是大天狗還是愣怔了一下。他似乎有些不甘,更多的是不解:“為什麼?你是我的半身,我們理應在一起。”
一直旁聽的安倍晴明聞言展開了蝙蝠扇,遮住了自己略微抽搐的嘴角——
這引人誤會的話還真是……很有茨木童子的範兒啊……
不不不,仔細想一下的話,比起茨木童子“為摯友獻出我的身體”這種,大天狗應該還算矜持?
今劍把目光轉向了大天狗,耀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視著對方,帶著一種近乎挑剔的審視。
被自家半身這麼盯著的大天狗,默默攥緊了手,隻覺得翅膀上的每根羽毛都緊張到幾乎要炸毛。
於是原本就掉得厲害的鴉羽,瞬間掉落密度增加了一倍。
良久,付喪神終於收回了目光,說道:“你不行。”
大天狗:“……”
不行?!他哪裡不行?哪種不行?!
然而不等他細問,今劍就突然抬頭望向了宅邸的大門,微微眯起了金色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