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屋敷宅邸。
米迦勒腳步穩慢,銀色手鏈輕微響起。他走了進去,淺色的睫毛搭攏,眼睛彎起,神情溫和。
如秋天一抹湖水的倒影。
讓人生出楓葉般溫暖的錯覺。
但也僅僅隻是錯覺。
——天使吝嗇給予人類太多善意。
“米迦勒大人,非常感謝您的前來,為您添麻煩了。”
產屋敷耀哉借著身旁兩個孩子的攙扶起身,病弱的身子清瘦如竹。
精靈的賜福終究對於這種延續千年的詛咒無濟於事。
不過短短幾天的工夫,他的身體又在以驚人的速度衰退,醜陋的紫色疤痕緩慢地爬上了白皙的額角。
但即使麵對這讓人崩潰的落差感,這位年紀輕輕的家主也仍是淡然處之,眉眼間沉靜,不見頹色。
他問候,“鉑拉小姐還好嗎?”
天使笑眯眯,語氣帶著幾分溫吞意味,宛然是一個氣質醇和無害的俊秀青年,“她?她的情況不是很嚴重。勞煩家主費心了。”
“那便好。”產屋敷耀哉神情微緩,頷首,看出天使並不想多說,聰明地就此打止了這個話題。
他正視著米迦勒,背脊挺得如刀般筆直,繞了好幾個彎子才終於說到了正事,“祛除詛咒……需要我做些什麼準備嗎?”
米迦勒搖頭,“不必。”
“隻要我想救,便沒有什麼詛咒能困縛我想救的人。”
天使用最謙虛的語氣,說出最理所當然的宣告。
柔軟雪白的羽翼舒展,龐大地張開,帶起的風卷得袍角獵獵而起。
腳踝上銀色精致的環圈,綴著羽毛飾物,而天使卻伸開手指,潔白的羽毛在掌心如浸在水中般漂浮。
羽毛一寸寸地染成鮮豔的銀紅色。
那是上帝降下的甘霖。
那是信徒鮮血灌成的聖水。
羽毛泛起聖潔到冰冷的光芒,無數的假象仿佛編織的霧紗,輕柔地攏覆去產屋敷耀哉的身體。
劇烈的疼痛像毒蛇鑽出體內,尖銳的毒牙嵌入骨髓,汙穢的詛咒嘶鳴著翻滾,在血肉裡透出紫色濃稠到近乎於黑的痕跡。
像是皮膚一寸寸龜裂,積年流膿的傷口一寸寸擠爛。
所有的痛苦在這一刻減輕一瞬,然後便是更加劇烈地
衝洗!
羽毛化作光芒遁入他的體內,鍥而不舍地修補著他痙攣不止的靈魂。
痛苦的感覺在大腦內四處亂竄,產屋敷耀哉卻始終都保持著優雅與安靜,身形愈發如一張白紙般單薄而脆弱。
羽毛看似溫和,實則不容置喙的剛勁冷烈,宛如水果味雞尾酒,看似顏色清爽,實則辛辣烈勁十足。
產屋敷耀哉忍了又忍,臉色越來越白得難看,直到終於承受不住,“哇”地一口血吐了出來!
他不斷地劇烈咳嗽,弓著身子,脊背嶙峋的骨頭形狀讓人膽戰心驚。
血沫嗆入氣管,又從唇角緩緩溢出來,素色的男式和服上濺上了驚心的血跡。
……俞綺心裡簡直臥槽。
她對著17520哭喪著臉,“小一完了完了!!!我把產屋敷耀哉奶吐血了!”太絕望了!
天使的三技能,用在產屋敷身上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了啊?
這簡直是分分鐘被懷疑是敵派好嗎?!
17520在她腦袋裡敲了敲,安慰她,「好了好了,不用害怕!不是有人說過嗎?吐的血越多,說明治療效果越好!」它的語氣非常確信。
俞綺:“……這是什麼歪理啊!”
她太難了!俞綺暗自叫苦,神情上卻無半分僵滯。
她借助「精神狂想」buff,把自己的精神整齊地分割成兩半。
一半在認真思考對策,一半則繼續負責維持著天使的人設。
產屋敷耀哉在冷汗中不斷地半昏厥變得半清醒,又再次陷入半昏厥。
身周的一切事物都隨著神智的顛倒昏厥而恍惚,可天使的眼睛卻直勾勾地望著自己。
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觀察,像是看著小白鼠麵對實驗掙紮翻滾。
那雙金銀色的鋒利異瞳饒有興味打量著竭力忍耐痛楚的產屋敷耀哉,冷靜到冷酷。
這時候的米迦勒,顯露出了天使的本質——
他既不仁慈,也無厭惡。
既是高高在上的天使,也是不斷求索的孩童。
讓人畏懼。
產屋敷耀哉在這時還不忘分析。如果想要和他合作,要隨時做好被他笑著反手捅一刀的準備。
極度危險的人物。
若想找尋他的弱點,難如登天。
“主公大人——!”屋外的鬼殺隊“隱”聽到了屋中不尋常的動靜,關切的
聲音略帶緊張地響起,“您還好嗎?”
產屋敷耀哉正想安撫性地回答,又是一口血吐出來!
他猛烈地咳嗽,聲帶幾乎發不出聲,隻能不斷用懇切的目光注視天使,希望他能代為回應,讓他們心安。
米迦勒十分善解人意,回答了門外的隱的問題,“你們的主公沒事,這裡有我,不必太過擔心。”
隱:就是因為有你這個變數我才擔心啊啊啊!!!
為什麼你心裡沒有點逼數呢!
可是若無主公同意,任何人都不能擅闖主屋。
但……要是那個天使對主公圖謀不軌怎麼辦?那樣主公就會陷入危險之中!
而且還是由於他們的失職造成的!
隱們又是焦急又是惶恐,站在門外團團轉,直到門被打開,他們還沒鬆口氣,就看到產屋敷耀哉此刻的模樣。
蒼白著臉,衣襟與衣擺上全是亂七八糟的血跡。
氣息虛浮,滿身冷汗。
似乎察覺到他們的目光,產屋敷對他們笑了笑,十分坦然地讓眾人目睹到了他狼狽的模樣。
這副樣子……
完全不像是被治愈過的樣子啊!
隱:!!!主公!
他們一窩蜂地撲了上去,又是激動又不敢靠太近,自責又愧疚地痛聲喊著主公,產屋敷耀哉微笑看著他們,啞著嗓子安慰。
直到隱們離開,他歉意地表示,“抱歉,讓您見笑了。”
米迦勒搖了搖頭,“無礙。”
他似乎在想什麼,衡量再三,才終於下定決心開口,“產屋敷的家主,既然已經幫你解除詛咒,你能否答應我一個要求?”
產屋敷訝然,卻沒多少猶豫,“您請說。”
察覺到他的爽快,米迦勒便不再顧及,“請為鉑拉安排一處鬼殺隊熟悉的山林靜養。她……”
天使難得有些懊惱地笑起來,伸出手指敲了敲額頭,“是我疏忽了。”
“她現在的情況並不好。”
米迦勒頓了頓,“精靈親近山林,也許讓她這段時間在山裡休養一段時間,會讓她好些。”
產屋敷耀哉沉默片刻,“……那您為什麼不親自為她找一處呢?”
天使不太自然地伸出手指掩住唇,滿臉淡淡的窘迫,“她醒來後,憑她的性子,不會想要看見我的。更何況,我得走了。
”
“走?”產屋敷挽留,“您大可在這裡多留些時候,鬼殺隊永遠敞開大門歡迎你。”
米迦勒搖了搖頭,“不用了。”
“我本就是為了鉑拉才來此地,等會兒再看望那兩隻小家夥,我就會自行離開這裡。”
產屋敷耀哉很是惋惜,卻沒有強留,答應了米迦勒關於鉑拉的條件後,他看見了天使露出了真心實意的輕鬆笑意。
宛如萬千光輝之劍落入二色湖泊中,照得雙眼透亮。
這位敏銳洞察一切的產屋敷家主忽而有些感歎——
原來天使也有軟肋。
他正唏噓著,並不知道俞綺的真正心理活動——
我終於!要休假了!!!
快樂!!!
蝶屋內,剛剛和蝴蝶忍解釋,正準備離開的俞綺遇到了難題。
時透有一郎和時透無一郎,頂著相同的秀氣容貌,咬著唇仰著頭,一個比一個可憐巴巴。
被顏值雙重暴擊的俞綺:……!
他們一聲不吭地拽住天使純白的長袍,一人拽一隻袖子,宛如兩隻黑貓伸出爪子發出無聲的譴責。
俞綺默然半會兒,感受到了久違的頭疼。
她救他們真的是因為任務!
所以不要再拖住她了!
俞綺試圖把袖子扯回來,試了兩次,不僅沒成功,還拽得更緊了。
時透無一郎沉默寡言,不愛說話,隻懂得用那雙漂亮到天使為之垂憐的雙眼,委屈地盯著天使瞧。
時透有一郎則要生氣多了。
“你就要走了?!這才幾天!?”他咬牙切齒,聲音因變調而尖銳,一字一句道,“剛把我們救回來就想走?”
俞綺:……哇哦。
雖然但是,這副對待渣男的樣子是怎麼回事==
時透兄弟自認凶狠的質問,換回天使從容的微笑,“可是,難道不是你們自己要來鬼殺隊的嗎?”
時透有一郎一噎。
他當然不是真的要鬨著離開鬼殺隊,他隻是——對於米迦勒的匆匆離開感到第一次酸楚和悵然。
雖說人與人之間,隻是短暫的交彙而不是無止境的重合。
可他們交彙的時間,是不是也太短了點?短到讓他沒有真實感。
看出了兩兄弟的動搖,俞綺越發努力地潑他們一盆冷水,“而且,你們太弱了。”
“弱者是
不配讓他人為自己停留的。我以為你們至少懂這個道理。”
時透兄弟沉默了。
“……”
時透有一郎緊緊攥起了拳頭,指甲幾乎要把手掌掐爛。
可在他愣神時,身旁時透無一郎第一個放下了天使的袖子。
時透無一郎的確有一雙通透乾淨的眼睛,而當這雙眼睛充滿認真的色彩時,便更讓人驚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