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而低沉的聲音,帶著微微的嘶啞,響起在身後。
完全沒有小一提醒的俞綺:咦???
她下意識地回頭,看到了繼國岩勝的第一眼,默默地慫了一截。
比起年少的稚嫩與光芒初綻,如今的繼國岩勝更多了一種成熟與銳利。
如果說年少還是如初長成的竹般挺拔,那麼成年的他更如醇厚的陳酒,內斂而不苟言笑。
黑色蓬鬆的馬尾高束,與弟弟一般模樣的容貌分明是俊美的,卻多了上位者的傲氣與肅冷。
繼國緣一早就察覺到了兄長的到來,容色淡淡地打了招呼,“兄長大人。”他似乎是高興的,可他卻沒辦法把這份情感坦誠表達出來。
他低頭,紅發下日輪紋樣的耳飾搖曳,微微張口想要解釋什麼,卻被繼國岩勝威嚴地沉聲打斷——
“緣一,不用再說了。”
再說又有什麼意義呢?再說又能改變什麼呢?
你是要讓我這個凡人,再次被迫傾聽你這種神眷之子的煩惱嗎?還是用你那種無知般的傲慢來重傷我?又或者是想說阿綺再次選擇了你?
無論是哪種,都隻會讓他更加惱怒到理智喪失。
高大的劍士望著少女,攥住日輪刀的手掌越來越用力,幾乎讓他感覺到了寒冬般刺骨的疼痛。
他不想再露出更多的醜態了。
他的自尊不允許。
繼國岩勝披著紫黑色格紋羽織,身形修長如一柄出鞘的劍,眼角都帶著冽意。
心口裡的酸澀不斷地擠壓著胸腔,讓他的臉色分外難看,卻又沉沉地壓墜下去。
俞綺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嗚嗚嗚沒有小一陪她各種吐槽,她真的感覺到害怕,頭皮快要炸掉了的害怕!
其他的劍士雖然有一顆八卦的心,但是他們顯然意識到了這是繼國兄弟的家事,加上對二人的敬意,選擇了悄悄地離開。
隻剩下了三人站在原地,無言的尷尬在悄悄彌漫。
繼國緣一沉默片刻,也起身選擇離開。兄長既然來了,阿綺便不需要他了吧。
那麼他呆在這裡,除了礙眼就彆無用處了。
俞綺:……等等彆走啊!!!
她眼巴巴地看著繼國緣一走掉,隻剩下某隻幽靈掛在她身
上將頭埋在脖頸裡懶洋洋地打哈欠。
許久許久,還是繼國岩勝開了口。
他像是不顧一次般,要將滿腔憋恨的憤怒宣泄出來,卻竭力維持著劍士的高潔與雅致。
憤怒與冷靜在不斷撕扯著他,讓他的臉色都晦暗不明。
“是因為我比不上緣一嗎?”
他如此問出了口。
是的,他比不上緣一啊。
就連他的呼吸法,也是比日之呼吸要低劣許多的月之呼吸。
太陽與月亮,阿綺會選擇誰,答案不言而喻。
皎月怎敢與烈日爭輝?
除了讓他更加強烈地意識到自己與緣一間不可逾越的天塹鴻溝,再無用處。
繼國岩勝以為他不會得到答案,可他聽到了少女的回答——
“不。我並沒這樣說過。”
俞綺回望他,搖了搖頭,被柚木司編成發辮的長發一股股地垂在胸前,映著鮮嫩的桃紅和服,容姿飽滿而美麗。
她像是一顆鮮甜多汁的水蜜桃,漂亮又燦爛。
“你在我心中,是和緣一一樣優秀的人。這無可辯駁。”
繼國岩勝不為所動。這種安慰他聽過太多次,他已經厭倦了。這隻能讓他更感覺到一種可笑的悲哀。
俞綺沒有得到回應也不懊惱,她繼續說,“但我記得岩勝說過,你要成為天下第一厲害的武士,擔起你該承擔的責任,做讓下屬為之驕傲的優秀家主……那麼你做到了嗎?”
她一字一頓說得認真,邊回憶著邊緩慢地說,像要把往日所有的記憶全部從記憶的匣子裡翻出來。
每一份記憶都散發著珍貴的光芒。
岩勝心頭巨震。他做到了嗎?
他微微恍惚地想起了年幼時的自己。
他坐在後院裡,阿綺笑眯眯地撐著下巴傾聽,緣一麵無表情地跪坐在廊下靜聆。
形成了一種矛盾又和諧的關係。
他對著她和緣一挺直脊背,坐姿從容而端正,自豪地說出“我會保護你們”的話。
而經曆父親的拳腳相向和嚴厲嗬斥,就算再茫然而委屈,強烈的自尊心也沒讓他在阿綺和緣一麵前落過眼淚。
他似乎總在隱忍,又似乎總是好強。因為他是繼國未來的家主,不可以軟弱。
可是一切都在緣一無意中展露天賦時變了。
繼國岩勝的
目光始終落在俞綺的身上,像是借此才能確定她不會走。他的喉結上下滑了滑,語氣乾澀地回答,“沒有。”
他沒有做到。
“所以岩勝違背諾言了吧。”
“……”對於武士來說,違背諾言簡直是能讓他們羞愧欲死的事情。
“可這也沒有關係。”俞綺笑了笑,那種慣常安慰人的甜美與溫柔,“因為我也違背了諾言,我是個壞孩子。我丟下了岩勝帶著緣一逃走了。”
“所以根本不存在什麼比不比得上,選不選擇誰。一切都隻是我個人的意願,我自私地把這份情緒帶給你們。”
“可在我的心中,我對你們的喜歡與愛是平等的。”
俞綺好像在斟酌著該怎麼說才不會傷害到他,儘量以那種潤物無聲的雨,輕柔地拂過他頑石般的外在。
“岩勝能陪我的時間很少很少,所以我總會無法體諒到岩勝的心情,但我在竭力去做我能做到的事。”
不僅僅是傾聽,她還悄悄做到了很多細微的事。
他在被父親毆打後獨自坐在房間內放聲痛哭時,門口總會出現傷藥和熱水,卻無人影。
他在揮汗如雨地練劍與承擔著過重的訓練時,她似乎總會出現在不遠處,悄悄看他。
她好像從沒遺忘他,她體貼著少年敏感的自尊心而處處小心翼翼。
少女向他的方向一步步走去,微微仰頭注視他,“岩勝。你到底在為什麼生氣呢?”
劍士微不可查地僵了僵。
他隻是一直解不開當時的心結罷了。他明白,他不應該怪俞綺。一切都是緣一的錯才對。
不合時宜的嫉妒讓他的內心生長出醜陋的惡念,作為凡人的他必須要遷怒才不會感到那麼痛苦。但這副作態,該讓阿綺多失望呢。
繼國岩勝低頭看著俞綺,俞綺用雙眼認真地注視他,像是把他所有的心思看穿。
心底一亂,他生硬地找了個借口,選擇了告辭。近乎狼狽地匆匆轉身。
俞綺沒有阻止他的離開,她默默歎了口氣。
沒有小一在身邊,她無法知道這些年這兩個人到底發生了什麼,更不知道從什麼方麵開解。
“呐呐,綺綺~”柚木司用手指無聊地纏繞她的發絲玩弄,雙眼彎彎,“他是不會聽的哦!”
他鬆開她,飄到半空中坐在了她的麵前,托腮笑眯眯,“這種心理……不過是嫉妒而已~我見識過太多了。”
俞綺望著柚木司,伸手rua了幾把他的頭發,一臉嚴肅正經,“我知道啊!”
柚木司乖乖地被她揉著腦袋,聽到她的回複微微睜大雙眼,“誒誒誒?”他歡快地撲住她,鉗製住她的雙手,拉長語調,“所以綺綺是在想什麼壞主意嗎?我喜歡哦!”
“才沒有壞主意啦!隻是不知道該怎麼辦而已。”俞綺氣惱地把他柔軟翹起的黑發一下下按平,“不要以為人人都像你好不好?整天都在想奇奇怪怪的東西!”
“誒?才沒有呢!綺綺真的對我有好大的偏見啊~”他興奮地呼了口氣,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像是裝了星星,埋在她的胸口笑個不停,“不過沒關係,如果綺綺想要做什麼壞事的話,可以找我幫忙哦!我可是相當的感興趣!”
“你真是惡趣味……”俞綺無奈地推了推他,嫌棄道,“快起來!我要去做正事了!”
柚木司頓時變得委屈巴巴,雙手捏住俞綺的臉揉來揉去,撒嬌,“綺綺怎麼這樣嘛!我要難過了哦?”
麵對他膽子大了不少的俞綺打開他的手,冷漠回複,“哦,那你就慢慢難過吧。”
她將柚木司的抱怨遠遠地甩在身後,卻沒有看到柚木司意味深長的笑容。
“啊呀,本來是想告訴綺綺很重要的事情呐。真是可惜呢~”
俞綺開始思索該怎樣才能做到自保。雖然有柚木司留在身邊,但她不能保證不出意外。
隻有靠自己變強,擁有反擊的能力,才能讓俞綺安心。
她習慣性地張口,“小一小一,我……”才剛剛說了一半,她就像意識到了什麼,止住了這半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