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問得認真,鬱白便也認真地思考起來,“因為我覺得害怕吧。”
“害怕?”
“嗯,真正的愛情要彼此專一,熱烈深沉,互相拚命付出,但我害怕這種感情。我負擔不了,也不想負擔這份重量,可愛情如果不是這樣,那就不算是真愛了。”
“我很早就想好的人生規劃裡,理想的家庭不需要多麼和睦,不會過早分離就好。其實很多夫妻都是這樣吧,像完成任務一樣結婚生子,彼此間沒有多少愛,有很多其他的東西要考量,但婚姻關係也能維係下去,哪怕一路平淡磕絆。我反而覺得這樣很好,是我想要的生活。”
嚴璟聽得怔怔出神。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鬱白對自己袒露這樣的心聲。
在這個到期即焚的虛幻時空。
“可、可是……”
無數困惑、勸解在嘴邊打著轉,嚴璟訥訥了半天,最終隻是茫然地問:“為什麼?”
為什麼不要那種燦爛珍貴的真愛呢?
鬱白也想了很久,才回答他:“因為我不想成為任何人心中無可替代,遠比其他一切都重要的那個唯一吧。”
嚴璟毫不猶豫道:“但你在我心裡就是無可替代的,最重要的朋友啊!”
鬱白卻說:“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我們隻是朋友,除了朋友,你還有關係很好的爸媽,未來也會有要共度一生的人,這些感情都比友情重要。”
嚴璟立刻搖搖頭:“不對,一樣重要。”
“那就當它們是一樣重要。”鬱白笑了起來,“假設有一天,你爸媽逼著我們倆絕交,否則就不活了,你會怎麼選?”
“……”嚴璟被問得猝不及防,有一刹那的心虛,“你怎麼突然問這種送命題!”
“你不用回答,我知道答案。”他笑得眉眼彎彎,“就是因為你會選擇爸媽,我才會跟你成為朋友的。”
如果嚴璟的原生家庭很不幸福,跟父母的關係非常差,所以童年時還觸不到愛情的他,隻能從友情中獲得溫暖和救贖的話,其實鬱白不會跟他成為這麼好的朋友。
他會主動躲開,躲得遠遠的。
嚴璟聽得呆住,怎麼都捋不通這個邏輯,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等等,是你說錯了還是我聽錯了,為什麼我不選你反而讓你很滿意的樣子……”
“沒有錯,我是很
滿意。”鬱白認真地說,“在那些至關重要的抉擇裡,我想做被放棄的那一方,這樣我才會覺得安心。”
他的語氣輕而緩,透出一種很寧靜的篤定。
聽的人便意識到,這是徹徹底底的真心話。
嚴璟張了張嘴,很想說些反駁或糾正的話,但他忽然想起了一件太過久遠的往事,就收回了話頭,也不再傻傻地問為什麼。
他還由此想起了一些以前從來沒察覺到問題的事。
“……怪不得這麼多年來,你都沒有特彆抗拒天哥和厲叔叔他們對你好。”嚴璟後知後覺道,“是因為他們心裡也有其他特彆重要的東西嗎?”
刑偵隊長是個工作狂,有矢誌不渝的崇高理想,與對許多人和事的強烈責任感。
金盆洗手的黑老大心裡,義字大過天,有一群跟了他半輩子的好兄弟,身上牽絆著許多人的未來。
心理醫生更不用說,不僅有真心熱愛的事業,亦有幸福美滿的家庭,更有一個會撒著嬌讓她梳麻花辮的可愛女兒。
“是啊。”鬱白難得坦率地承認,猶帶調侃,“你突然這麼聰明,我都有點不習慣了。”
“……我也不習慣。”嚴璟則深感憂鬱地歎了口氣,“還是傻點好,知道了這種事,一下子搞得我心情好難過。”
鬱白就笑:“沒事,反正現實世界裡的你不會記得的,最多留下一點難過的印象,等這股勁過了,照樣是個快樂的傻子。”
除了他自己,沒人會記得今晚的對話。
不然他絕不會說出口。
玻璃窗外的夜色,濃鬱地停駐。
“回到一開始的問題。”鬱白繼續說,“我沒談過戀愛,但也知道如果真的愛一個人,就是要堅定地選擇對方,要把對方當作無可替代的唯一。”
可他偏偏想要被放棄。
他不想再做幸存下來的被愛者。
能成為彆人心中很重要的存在就足夠了。
彆再成為最重要的那一個。
“我排斥這樣的愛,也沒辦法對等地回應這種愛,這就對那個人很不公平。”他最後說,“所以,我不會喜歡上任何人的。”
鬱白看著好友此刻複雜變幻的表情,忍不住想,時空到期即焚也是有好處的。
這個嚴璟在聽過之後,殘留的印象和情緒,大概會讓現實中的嚴璟心有戚戚,因而不再好奇和追問這件事。
這樣一來,他既能保留秘密,又不至於讓朋友始終被得不到答案的謎題困擾。
簡直是雙贏。
夏夜很靜,嚴璟惆悵了許久,也想到了同一處:“今天這些話,你肯定不會跟現實世界的我再說一遍吧?”
鬱白非常坦然地嗯了一聲。
“那你能不能提醒我一件事?”
“什麼?”
“以後我結婚生小孩的時候,讓我彆收你的紅包。”嚴璟說,“感覺你可能收不回來這個錢,唉。”
“……”鬱白露出平和的微笑,“行,我也沒想送。”
“不不不,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一下的,不然我怕未來親家對你有意見,你讓我堅決拒絕掉就好了!”
“這種事我要怎麼提醒你拒絕啊喂!為什麼不是你努力給自己洗腦,儘量留下一個以後彆收我紅包的印象?”
“咳,那什麼,我不太相信我的腦子嘛,算了算了,先吃東西,我好餓——草!炸雞冷得透透的了,我記得你家有微波爐吧?”
“有,這個要熱多久?”
對話重歸輕盈的生活瑣屑。
鬱白拿著盛滿炸雞的紙盒走向廚房,腳步聲由遠及近。
啪嗒。
白皙的指尖按下電燈開關,明亮的光線霎時充滿整片空間。
窗外是寂然長夜。
鬱白將炸雞放進微波爐裡,聽著輕微的嗡嗡聲,夏風吹過微涼的耳畔。
他獨自佇立著,發了一會兒呆,忽然非常不經意地側眸望向隔壁。
謝無昉現在在乾什麼?
會不會在自己研究廣告片?
緊挨的另一間廚房關著燈,隻露出客廳明亮的一角,修長倒影似有若無地投落在牆麵上,如夢如幻。
月光淌過清透的玻璃窗。
窗子裡麵,是仿佛無人來過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