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異時15(2 / 2)

與神為鄰 溫泉笨蛋 19528 字 11個月前

這麼多年以來,像母親一樣的陳醫生沒有問過,像父親一樣的天哥和厲叔叔沒有問過,對他很好的嚴璟父母也沒有問過。

謝無昉是第一個在問出這個問題後,能得到他額外答案的人。

哦,不是人。

畢竟他完全遊離在人類的語境之外。

他的語氣裡沒有那種既熟悉又微妙的鄙夷輕視、刻板判斷。

隻有一種就事論事的純粹疑問。

所以鬱白繼續認真地回答了下去:“嚴璟的父母是開殯儀館的,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謝無昉也時而認真地應聲:“嗯。”

“但你應該不知道,在我們的文化裡,人類很避諱死亡,即使這是每個人都要經曆和麵對的事。”他說,“殯儀館就意味著死亡,人們會覺得那很晦氣,要儘量回避。”

“所以在我之前,沒有任何小孩願意跟嚴璟做朋友,他們要麼離他遠遠的,要麼就變著花樣欺負嘲笑他,他一個同齡的朋友都沒有。”

其實年幼的孩子是最不懂得死亡的,更不知道要忌諱,可深諳世事的大人們會暗中叮囑,又以自己的行動作榜樣。

孩子們就一點點學會了大人的做法。

謝無昉問:“為什麼你願意?”

鬱白看著那雙純粹如水的灰藍眼眸,忽然很輕地笑了:“因為那時候的我,也沒有年紀相仿的朋友。”

“我應該沒有跟你說過我的家庭。”他語氣平靜地說,“我媽在我出生後不久就離家出走了,我爸在我十歲的時候因為見義勇為去世,所以我算是一個失去了父母的孤兒。”

也許他在某個循環裡隨口告訴過謝無昉這些,但在現實世界裡,還沒有。

“聽起來好像特彆可憐,對吧?”

鬱白不等男人回答,繼續說了下去:“但同時,我又很幸運,遇到了許多對我很好的人,連學校裡的老師也格外關心我,沒人敢欺負我,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照顧著我……因為我的爸爸是所有人眼中的英雄。”

所以,也沒有那麼可憐。

可謝無昉在短暫沉默後,卻說:“你好像不喜歡這樣。”

雖然非人類對世事懵懂無知,卻對情緒有很敏銳的感知。

“對,我不喜歡。”鬱白看著他笑起來,喃喃道,“那跟正常的人生不一樣。”

有人愛、有人憎,也有人漠然擦肩,才是平凡正常,但可以得到真實

幸福的人生。

太美麗就像易碎的幻覺。

幻覺偶爾鞭長莫及的時刻,就會露出底下冰冷的現實。

“所有大人都很照顧我,同學們也對我很友善,有什麼事都先依著我,我永遠是所有孩子裡最特彆的那一個,得到的一直是超乎尋常的優待,哪怕我拒絕也沒用。”

“所以,沒有同齡人願意真的跟我做朋友,他們會在心裡離我遠遠的。”

謝無昉顯然無法理解這句話裡前後矛盾的邏輯:“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鬱白彎起了眼睛,“這就是人類啊。”

人類就是這麼複雜的動物,難以用二言兩語闡釋分明。

他不再試圖解釋,而是說回了那隻意外墜落的紙飛機。

“那天我一個人在學校的角落裡玩紙飛機,想讓它飛到很遠很遠的天空中去。”

隔壁班的小學生嚴璟也一個人坐在角落的台階上,表情呆呆的,剛被其他同學捉弄過。

忽然間,一隻白色的紙飛機意外墜落,直直地紮進了他亂糟糟的雞窩頭裡。

“我不是故意的,連忙跟他道歉,他很快抬頭看我,先是呆了一會兒,接著嚎啕大哭起來,把我嚇了一跳。”

鬱白每次回憶起那一天,都很想笑。

他笑著說:“因為我是第一個跟他說對不起的人,彆人隻會欺負或者無視他。”

“而他也是第一個敢在我麵前露出除了友善以外情緒的人,一點也不怕招來老師,不擔心老師會無條件地偏向我,即使老師那樣做了,他也從不生氣。”

“很奇怪的認識方式吧?”

他們明明隻是兩個人生才剛開始不久的小孩。

可死亡卻早早地把這兩個懵懂天真的小孩,同整個世界都隔絕開了。

直到一隻白色的紙飛機載著孩童的眼淚,重新飛向了很遠的藍天。

“所以,從那一刻開始,我們就成了最好的朋友。”

不僅僅因為相似的孤獨處境,也因為剛好互補的個性,以及有時候迷之相似的跳脫腦回路。

一個膽大,一個膽小,一個聰明,一個稍笨,又恰好都不把一些旁人眼中天大的問題當回事。

鬱白時常會在心裡悄悄感謝嚴璟的盲目快樂和粗神經,因為連帶著感染了他,令他本該苦澀沉重的童年也輕盈了許多。

朋友是會相互塑造與改變人生的。

但他絕對不會把這些話告訴嚴璟。

實在不想看見那個家夥眼淚鼻涕齊飛的傻樣。

到這裡,鬱白想,他應該把謝無昉的問題回答得很清楚了。

與其說是回答問題,更像是一場坦誠地交換往事與秘密的聊天。

窗外恰好是很適合聊天的靜謐夜色。

這本來也是一起外宿的朋友之間會做的事。

隻是,剛才一直是他一個人在說。

鬱白想了想,好奇地問身邊人:“你為什麼心情不好?”

謝無昉問了他一個問題,那他也問回去一個。

很公平。

在先前的答案落下後,男人便陷入了長久沉默,微垂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直到鬱白提問,那雙湖水般的藍眼睛才再度朝他望來。

並用一貫的誠實語氣回答他。

“不知道。”謝無昉說,“我心情不好嗎?”

鬱白不由得呆了一下。

怎麼連這也不知道!

而且到底是誰問誰啊!!

鬱白詫異地看著他:“對啊,你剛才看起來很凶,跟平時特彆不一樣。”

“……嚇到你了嗎?”謝無昉頓了頓,眸中湧動的異色愈發靜下來,“抱歉。”

“沒有嚇到我。”鬱白小聲說,“不用抱歉。”

他覺得今晚行為異常的嚴璟,應該是被謝無昉嚇到了。

但他的確沒有。

也許彆人會覺得非人類神秘可怖,但鬱白把他當作朋友,就隻在意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就像這麼多年來他對待自己最好的朋友一樣。

謝無昉安靜了一會兒,又問:“最好的朋友隻能是一個人嗎?”

鬱白怔了怔,失笑道:“對啊,不然為什麼用最好這個詞?最好就是勝過了其他一切選項的那一個。”

他說得理所當然,卻發現謝無昉的神情裡似乎有一種認真的陌生感。

鬱白略一遲疑,想到了什麼,試探著問:“你不理解這個詞嗎?”

謝無昉輕輕頷首:“之前不理解,我們的語言裡沒有最好和其他選項這樣的概念。”

居然是真的不理解。

鬱白立刻好奇地追問:“那你們要怎麼表達類似的意思?比如在很多東西裡選擇,或者比較出最喜歡的那一樣……”

“不用選擇和比較。”

男人打斷了他的猜測,平靜地說:“隻有唯一。”

鬱白麵露愕然。

隻有唯一。

跟作為群居動物,會發展各種各樣關係的人類相比,是完全不一樣的種族。

好像遙遠奇異的傳說。

又像思維單純的野獸。

他忍不住問:“這種唯一性是……互相的嗎?”

“是。”

鬱白當即腦洞大開:“那萬一你們遇到了一個其他種族的,有很多選項的‘唯一’,要怎麼辦?”

謝無昉話音平淡:“那就讓他隻擁有唯一。”

是把其他選項直接抹去的意思嗎?

……好霸道。

鬱白還是第一次跟謝無昉聊起這些,頓時有種發現了新大陸的感覺。

原來漫漫宇宙裡竟存在著這樣的文明。

驚歎之餘,他也沒忘記找補一下前麵的問題:“最好的朋友隻能是一個人……但你不是人類,所以不包括在這個選擇的範圍裡麵。”

剛才他強調“一個”,現在則給“人”加重

音。

在一個朋友麵前說自己跟另一個朋友的關係更好?

他才不會做這麼沒情商的事。

鬱白想到這裡,不禁笑著開口:“你是我最好的非人類朋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真的,我保證。”

反正他隻認識這麼一個非人類。

……人類就是這麼有心機啦。

謝無昉不知有沒有聽懂這個文字遊戲,他看著眼前人言笑晏晏的模樣,靜默片刻,驀地問:“你今天為什麼難過?”

又開始犯困的鬱白,聽到這句話,茫然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是在問晚上在餐廳裡的那個時候。

就像鬱白前麵問他為什麼心情不好一樣。

他也反過來問候鬱白的心情。

真是擅長學習。

鬱白忍俊不禁道:“因為就是讓人很難過啊。”

那一刻飯局將要散場,他們不得不同張雲江告彆,沒有任何合適的理由再多待一會兒。

直到謝無昉忽然提出下棋的事。

“我們都知道張叔叔會死去,卻無能為力,又不舍得道彆,所以都很難過。”鬱白說著,不禁問了一句,“你不擔憂死亡嗎?”

“不,我們不會死亡。”

……不會死亡?

鬱白進而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猜測,訝然地問:“你不會真的是神吧?”

謝無昉卻反問回來:“什麼是神?”

鬱白仔細地思考了一下該怎麼解釋。

“大概就是,超脫了時間,長生不死,能力非凡。”

他念叨到這裡,心裡已經有了結論,聲音越來越小:“……你就是神。”

還是不會撒謊的神。

渺小的人類那麼複雜。

神卻有一顆透明的心。

鬱白安靜地這樣想著。

陡然確認了非人類的身份,他好像應該感到新奇,或者不安,或者激動的。

可都沒有。

因為他好困,腦子都轉不動了,哪怕此刻與神為伴。

今天真是太漫長的一天,在派出所裡編故事脫身,去接自稱重生的傻蛋,拯救將要挨打的小女孩,領著孩童模樣的老人與已逝的朋友重逢,對不知來曆的神明講起自己塵封的回憶……

精力有限的脆弱人類揉了揉眼睛,困倦地低語。

“謝無昉,我要回房間睡覺了。”

他說完,又很快補充了一句。

“……是真的。”鬱白一邊下意識解釋,一邊覺得自己好笑,“真的下一秒就要睡著了。”

在他愈發含糊的聲音裡,男人的回應短促:“嗯。”

鬱白便在濃濃倦意裡忽然笑了,憑著本能教他。

“這時候該說晚安。”

正踩著拖鞋往房間裡走的人類這樣告訴他。

神明因而很快學走了這聲輕柔的告彆。

“……晚安。”

“晚安。”

精疲力儘的人類一說完晚安,就瞬間栽進了柔軟舒適的大床裡,沒有開燈,連房門都忘記要關。

初夏寂靜的深夜裡,偶有遙遠的蟬鳴,散落在清淺綿長的呼吸聲中。

不需要睡覺的非人類,在漫長又寂寥的夜晚,會做什麼呢?

夜幕裡綴著淡淡星點,月色朦朧,灑在僅有一盞暗燈照耀的窗台前。

黑發藍眸的神明坐在桌邊,麵前正攤開一本紙張陳舊泛黃的筆記本,近似於奇幻故事中的羊皮紙。

他眼眸微垂,筆尖在紙麵上輕輕顫動著,凝結出一個又一個線條神秘的符號,宛如天書。

如果鬱白沒有去睡覺的話,他會看見一個熟悉的符號頻繁出現,像個圓鼓鼓的小箭頭,錯落在許多無法辨識的優美字跡之中。

可他在一牆之隔的房間裡,沉沉地睡著了,很快陷入香甜安寧的夢鄉。

夏夜好長。

他夢見一片灰藍冰涼的湖水。

湖麵悄然落滿了透明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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