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哪個?棕頭發還是黑頭發的?”
“棕頭發的!我記得黑頭發那個年輕人是下棋特彆厲害。”
“哦!他那雙藍眼睛真特彆啊,是外國人嗎?還是混血兒?”
“不是吧,我聽見他說話了,沒有什麼口音啊,而且這麼擅長圍棋,應該不可能是老外……”
相熟的傭人們邊走邊聊,話題漫無邊際,議論聲漸漸遠去。
唯有一個傭人越走越慢,落在了最後。
她離開同伴,找了處沒人的角落,偷偷撥出一個電話。
電話接通後,她壓低聲音,語速很快地說:“昨天老爺子這裡來了好幾個陌生人,這會兒還沒走,不曉得是什麼身份,但有兩個沒見過的小孩,好像還有個醫生……”
伴著悄悄窺探的視線,細密的話語飄散在空氣裡。
原本趴著曬太陽的短腿小狗似有所察,警覺地一躍而起,走來走去,同時叫出了聲。
“汪、汪汪——”
但它還沒汪完,就得到三道幾乎異口同聲的“噓——!”。
在棋室外偷師的三個人類,一臉緊張地看著突然叫起來的小狗。
茫然的柯基瞪著圓溜溜的眼珠子,貓咪似地嗚咽了一下,又不敢叫了。
隨著這道戛然而止的汪汪聲,棋室裡的教學聲也隨之一靜。
總算不再打瞌睡的學生忽然轉頭看向外麵,老師的視線便跟著他望過去。
時不時走個神的鬱白,其實早就發現有一個半老人加一個半小孩,蹲在外麵偷偷聽講,隻是裝作不知道,為此特意問了更多關於圍棋的問題。
以非人類的敏銳程度,肯定也發現了。
或許是因為他不介意,謝無昉也就當作門外的人不存在。
但鬱白沒想到的是,那隻擁有古怪名字的小狗居然也在外麵。
這會兒從門邊望出去,恰好能看見半個圓滾滾毛茸茸的柯基屁股,和兩條實在很短的小短腿。
好可愛。
這麼可愛,怎麼偏偏就叫張偉呢?
想到這裡,鬱白又不自覺地笑了出來。
於是,在那道靜靜望來的灰藍目光裡,側眸看向門外的棕發青年驀地笑了。
這雙從看到圍棋教程開始,一直都稱不上有多麼明亮,偶爾還有些黯淡無光的眼睛,卻在失神的這一刻裡陡然亮了起來。
仿佛盛滿了白日裡的星子,熠熠明媚,即使有鏡框
遮掩,依然能看清那後麵笑得很輕盈雀躍的昳麗眉眼。
片刻後,他才意識到自己走了神。
鬱白收回視線時,恰好望進謝無昉的眼中,連忙斂起臉上的笑容,正色道:“前麵講到哪裡來著……對了,你這一步為什麼這麼下?”
他向橫亙在兩人中間的棋盤與錯落的黑白雲子示意,想讓話題回到被意外打斷的圍棋學習。
可坐在對麵的男人卻沒有像之前那樣,很快回答他的疑惑,也沒有垂眸去看那片棋盤。
四目相對中,那片灰藍的湖水裡正湧動著某種他沒能讀懂的複雜波瀾。
鬱白怔了怔,回想起剛才那個意外的停頓。
……是在好奇他為什麼笑嗎?
是因為那條柯基居然叫張偉。
他習慣性地想要這樣主動解釋,可話音出口之際,卻又有點猶豫。
鬱白曾經跟謝無昉解釋過那個與群星市歡迎短信有關的雙關梗為什麼好笑,也對他解釋過駝著背被門衛大爺喊作小朋友的袁玉行為什麼惹人發笑。
可與它們相比,張偉笑話的理解難度要高上很多。
鬱白都不太確定該怎麼解釋才最恰如其分。
不曾在這片土地上長久生活過,沒有被各種文化浸潤過的語境做基礎,要怎麼理解張偉這個最泛濫也最普通的男性人名,被冠在一條本該叫做球球或招財的可愛小狗身上之後,驟然形成的矛盾感和荒誕感呢?
對謝無昉來說,這條短腿柯基無論叫什麼名字,恐怕都是一樣的,沒有任何區彆。
他肯定不會覺得這個名字好笑的。
儘管如此,鬱白想了想,還是主動道:“我剛才看到那隻小狗,想起它有一個聽起來像人類的名字,就忍不住笑了。”
他話音輕快,麵露一點點期待。
然後,看見對麵的男人果然沒有笑。
灰藍眼眸中的鬱色甚至更深了一些。
……好吧,解釋笑話失敗。
鬱白倒不覺得失望,隻是隱隱有些遺憾。
一種潛意識裡其實早已對此有所預料的遺憾。
生長在此間的人類,與來自彼岸的神明,終究是太不一樣了。
彼此之間仿佛隔著一條巨大的河流。
尋常的船隻顯然是渡不過去的。
況且,他也從來沒有幻想過,要徹底渡過這條河。
鬱白的思緒亂飄了一會兒,決定還是繼續問點圍棋問題,給屋外真正的圍棋愛好者們製造一點學習機會。
他神思遊離,沒意識到眼前的非人類不僅沒有笑,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刨根究底地問為什麼。
“對不起,我不走神了。”
在教得很用心的老師麵前,鬱白老實地低頭認錯,想將話題聊回去:“所以,前麵你落下的那一步是……”
他的話音未落,卻被另一道微微有些冷冽的聲音打斷。
“圍棋不能讓你開心。”
黑發藍眸的男人不再看那一方棋盤與雲子,而是定定地注視著他,話音篤定。
“你不喜歡圍棋。”
……怎麼這就被看出來了!!
真實的心情驀地被戳穿,鬱白抬起眼眸,十分錯愕地望過去,下意識想要解釋:“我——”
可對方需要的並不是解釋。
在心間忽地漫上的慌張與茫然中,鬱白竟聽見了一個完全出乎意料的問題。
神情專注如初的老師反過來向學生提問。
他問得很輕,卻格外認真。
“所以,什麼才能讓你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