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無昉的回答是有可能。
要是隻能存在一個時空,鬱白會選擇那個有著金色電梯的現實世界,而不是眼下這個或許更美好的時空。
當然,前提是他能找到離開的方式。
聽他極輕的聲音,謝無昉沉默了一下,問:“為什麼?”
“在這個時空裡,你開心的時候更多。”
……怎麼還在惦記開心的問題。
鬱白忍不住笑了,淺淡的眼瞳中閃爍著笑意。
“對我來說是這樣,但對彆人卻不一定是。”
現實世界和這個時空,是從他在心理谘詢室講完水管小星星故事後的那一刻,開始變得不同的。
類似於由一個選擇開始了分岔的平行時空。
本來兩者之間的區彆不大,絕大多數普通人的生活軌跡都沒有被鬱白影響,即使有影響,範圍也局限在群星市之內。
但就在他拽著謝無昉跑出派出所的那一刻,引發了全球性的天空異象。
即使現實世界裡後來也出現了這個異象,但出現的時間點不同,鬱白不確定這會改變多少人的人生軌跡。
要是現實世界中某個原本正常度過了昨天下午的人,卻在這個時空裡因為陡然出現的異象發生了什麼意外呢?
一隻蝴蝶輕輕扇動翅膀,或許就能在千裡之外掀起一場颶風。
這場颶風發生在九天前,或是九天後,也會影響無數人的命運。
人類從來都生活在這樣一種緊密關聯、互相影響著的鏈條中。
鬱白不願意為了自己的那一點私心,去主動改變無數陌生人原有的命運。
“而且,”他繼續說下去,“回到現實世界之後,我也會有很多開心的時刻。”
可謝無昉卻問:“彆人?”
“對,地球上的其他所有人。”鬱白解釋道,“我不想貿然改變他們的人生。”
他看見那雙灰藍眼眸中仿佛不能理解的漠然。
獨自來到人間的神明,並不在乎那些渺小的人類。
從昨天開始,鬱白已經漸漸意識到這一點了。
對此他選擇尊重,並不打算強迫謝無昉認同一些可能是人類獨有的觀念。
鬱白想了想,又說:“不過,這也隻是我的想象而已,現在還不知道要怎麼回去呢。”
他剛進來時就問過對方,能不能讓他們回到現實世界。
謝無昉說了不能,因為會有後遺症。
想到這裡,鬱白有點發愁:“如果這個時空一直發展下去,會不會也有後遺症啊?”
“現在還是在過去,但等時間流逝到了我們進來的那個節點之後,就等於同時存在著兩種未來……這是不是也算悖論?地球不會因此混亂到爆炸吧?”
他喃喃自語著,身邊那個比他更了解時間與空間的神明,便隨之應聲。
“不會爆炸。”
鬱白鬆了口氣:“那就好。”
“會消亡。”
原來隻是會消亡而已。
……等等!
會什麼??
第一次知道這點的鬱白震驚地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道:“這跟地球爆炸有什麼區彆?!”
與他的驚駭不同,謝無昉依舊神情冷靜,甚至真的為他解釋起兩者的區彆。
“不會對周圍造成太大的影響,隻是這個星球不存在了。”
……
鬱白足足花了一分鐘來理解這句非常簡單好懂的話,然後倒抽一口冷氣。
不要用這麼平靜的語氣講這麼可怕的後遺症啊!
這麼大的事怎麼不早說!!
早點說他就能——
……好吧,早點說也沒有什麼區彆。
本來就才過去一天而已。
還有八天時間。
鬱白頓時有了危機意識,決定等下就再去問一次張雲江的遺願,儘可能探索能終結並離開這個時空的方式。
假設真的有解決辦法的話。
與此同時,他忽然有一點好奇,先前問謝無昉能不能讓他們回到現實世界時,對方口中言簡意賅的後遺症,跟地球消亡比起來,哪個更嚴重一點呢?
……搞不好也是他和完蛋神仙打架,最後導致地球爆炸。
那就半斤八兩了。
所以鬱白並沒有問,而是自我安慰似地說:“時間還長,總能找到辦法的。”
事已至此,還是樂觀一點吧。
樂觀是人類身上非常珍貴的品質。
尤其是在可能即將到來的世界末日麵前。
他胡思亂想著,不斷變幻的神情都落入那片灰藍的湖水裡。
謝無昉驀地問:“這個星球對你很重要嗎?”
哎?
鬱白呆了一下,緊接著忍俊不禁道:“當然了。”
要是地球都沒了,他還能在哪裡生活?
就等於他也沒了啊。
但凡是個人類都不會問出這種問題啊喂!
不愧是對人間很漠然的神明。
鬱白想,在這種時候,他能格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與謝無昉之間無比遙遠的距離。
宛如盛大的湖泊與渺小的蜉蝣。
鬱白正在內心暗暗感歎,卻又聽見漠然的神明語氣純粹的提問。
“可它待你不算好。”
鬱白一時愣住:“誰?”
“這個星球。”謝無昉說,“……和這裡的一切。”
眼前人疑問的話音那麼真切,帶著一絲並不是針對他的冷冽,令鬱白恍然地想起了昨夜兩人的聊天,他幾乎第一次主動對旁人提起那些常年塵封的回憶。
其實他說了自己很幸運,遇到許多對自己很好的人。
可聽的那個人卻似乎更在意那些被輕鬆語氣描述著的往事,接連失去的父母,離他很遠的同齡人……
這個世界待他確實不夠好。
所以在神明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天,渺小的人類獨自待在廚房裡打電話,用吵鬨的抽抽煙機遮掩著快要從身體裡冒出來的孤獨。
為什麼會在乎這個對自己不好的世界呢?
這又是個隻有謝無昉會問的問題。
同樣地,也隻有鬱白會這樣回答他。
“因為每個人對這個世界都是又愛又恨的,有的人愛多一些,有的人恨多一些。”
他說著,自覺補充解釋:“愛就像看見陽光下的小狗屁股,恨就像努力想學圍棋卻聽不懂。”
他不知道謝無昉是否能領會這兩種複雜的情緒,但聽見對方問:“那你呢?”
鬱白想了想,誠實地說:“以前是恨要多出很多,現在不知道,可能沒那麼多了吧。”
“但無論如何,它對我來說都是重要的,我還想繼續生活在這裡。”
“所以既不希望它爆炸,也不希望它消亡。”
說著,他笑了起來,鏡框後的眉眼彎成漂亮的弧線,眸中溢出點點星光。
因為他恰恰是在這個不夠好的世界裡,遇到天真坦率的神明的。
這是最盛大也最驚喜的一場奇遇。
他曾經失去過許多本應理所當然的幸福,但後來的一路上,卻也得到了許多超出想象的禮物。
讓他很開心的禮物。
在眼前人輕快的語氣,與燦爛的目光裡,近在咫尺的謝無昉終於得到了答案,微微頷首。
藍色眼睛的神明安靜地垂下眼眸,似乎做出了什麼決定,目光中的冷冽與漠然漸漸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幾近溫柔的波瀾。
“不用擔心。”他輕聲許諾,“你會回到那個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