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之前突然感到恍惚的那一下,在謝無昉沉睡的時候,鬱白沒有發現周遭的世界有任何奇特的改變,他還是住在張叔叔家的美麗庭院中,並沒有突然回到金色電梯或是自己家裡。
不像是直接回到了現實世界,也不太像是兩個世界被融合了之類的。
因為他感覺自己依舊在那個時空裡,在陡然降臨的冬日之外,沒有什麼彆的改變。
“嗯,還是那個時空。”
謝無昉的回答印證了鬱白的猜測。
同時,在這個很有指向性的問題裡,他沉默了一下,問:“你猜到我去做什麼了?”
“是啊,我又不笨。”鬱白忽的笑了,反問他,“你為什麼不先告訴我?這麼大的改變,就算你不說,最後我也會發現的。”
哪怕沒有午睡這一出,隻要他發現自己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現實世界,同樣會猜到這是謝無昉做的。
祂是鬱白身邊唯一有能力這麼做的存在。
可此刻和他一起身處廚房的謝無昉卻說:“你不會發現的。”
鬱白怔了怔:“什麼?”
他的問題不停,浸沒在桂花糖藕香氣裡的神明,在短暫緘默後,終於說起了被自己悄悄完成的事。
“等時間正常流逝到我們被卷進來的那一刻,就會回到現實世界裡。”
他說著,眉頭微蹙,嘗試用人類更能理解的方式來形容。
“就像做了一個夢,醒來時依然在原先入睡的地方。”
鬱白愣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
金色電梯裡的他們是被卷進了另一個時空裡,從早晨回到了九天前的一個下午。
所以,隻要這個時空正常向前運行,當它抵達九天後的07時05分13秒時,再往前走一秒,他們就會回到那部金色電梯中,繼續在轎廂裡看著顯示屏上的早間新聞。
仿佛期間的一切都不曾真正發生,隻是一場在瞬息間偷來了九天的美夢。
不應存在的多餘時空,與真切的現實世界,悄無聲息地接軌了。
如果是以這樣的方式回到現實,鬱白的確有可能發現不了謝無昉在背後的作用。
他會覺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以為本該如此,甚至懷疑是完蛋本來就打算這麼乾。
鬱白怔然失語,片刻後,想到了什麼,問已經回答完問題的男人:“你是不是不止處理了這一個時空?”
完蛋裡存放著數百個循環時空,並不僅僅是他帶著謝無昉在公園下棋的這一個。
謝無昉說過他不能對完蛋仍在消化的這些時空做什麼,也無法預料後麵會出現什麼意外。
但他能讓那個現實世界成為唯一。
“以後萬一有類似的意外再發生,我又進入了彆的時空,是不是隻要等兩個世界錯開的時間接軌,就能回到現實?”
他敏銳地揭開了那些沒有被說出來的話。
而神沒有撒謊的
本能,便輕聲道:“……是,那個世界很安全。”
現實世界很安全,被藍色小球折騰進異時空的他們,也會很安全。
無論意外闖進了哪個時空,都不必再擔驚受怕,也都不會撼動那個唯一的現實世界。
不會爆炸,不會消亡,而是安穩的永恒。
鬱白簡直不敢想象那要耗費多少的心力。
所以,才會給仿佛無所不能的強大神明,帶來需要沉睡休眠、力量失控的後遺症。
在他想通這一點,因此陷入深深恍然的時候,注視著他神色的謝無昉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主動解釋道:“我沒有偷看那些時空裡發生了什麼,它們現在依然無法被觀察,不用擔心。”
這句話來得突然,讓怔怔出神的人一下子驚醒過來,然後驀地彆開了臉。
“……”鬱白盯著麵前桌上的瓷盤,拿手中的筷子戳起一片糖藕,有些彆扭地說,“我又沒有在意這個。”
他之前是很在意啦。
還當著謝無昉的麵,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把小球藏進沙發裡,生怕被對方感知到裡麵的記憶。
但剛才的他是真的沒想到這裡,隻是無端地有一點難過,才神情黯然。
聽鬱白這樣說,謝無昉想了想,問道:“那等以後能觀察的時候,我可以看嗎?”
他問得坦然,身旁的筷尖卻透過糖藕猛地戳到了瓷盤上,發出一聲悶響。
故作淡定的人立刻回眸瞪他了一眼,脫口而出道:“不許看!!”
“……”搞不懂人類忽晴忽陰態度的神明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順從地答應下來,“好。”
鬱白無聲地鬆了一口氣,夾起那片快被戳壞的糖藕吃掉,再次提起尚未被回答的另一個疑問。
“你為什麼不先告訴我?”
應該不會是怕他不同意吧?
在極其懸殊的力量差異麵前,他不同意也沒有用。
而且,鬱白覺得謝無昉不像是會顧慮這麼多的性格。
他總是很直接和坦率。
下一秒,謝無昉的答案再次出乎了鬱白的意料。
“因為在思考解決辦法的時候,你也很開心。”他誠實地說,“所以我不想讓你知道,已經不需要再想其他辦法來離開這個時空了。”
他話音平淡,鬱白因而回想起了午後那間棋室裡,黑白交錯散落的棋盤兩端。
平凡的人類努力思考著拯救世界的辦法,話語絮絮,嘴角微微揚起,眸光那樣明亮。
坐在對麵的男人便靜靜地注視著他,沒有開口,似乎收起了原本想說的話。
“抱歉。”這一刻坐在身邊的人不太確定地問,“這會讓你不開心嗎?”
他又很認真地說了抱歉,鬱白卻更加難過了。
人類的開心明明是那麼渺小的一件事。
渺小得幾乎從不曾出現在那些宏大燦爛的人生夢想、親朋寄願、社會規劃裡,好像壓根不值一提。
卻
在對人類知之甚少的神明這裡,得到了如此盛大的對待。
“不會,我很開心,不準再道歉了。”
鬱白低下頭,眨了眨眼睛,再次戳弄起了盤子裡的糖藕,有些詞不達意地說:“它很好吃吧,甜食也會讓人開心的……就算不需要再想辦法離開這個時空,在人類的生活裡,也還是會有各種各樣的麻煩要麵對和解決,我總能找到事情做的,所以你不用擔心這一點。”
像是為了呼應他的話,忙碌熱鬨的廚房裡,忽然傳來一陣特殊的動靜。
先是一陣咋咋呼呼的腳步聲,伴著廚房師傅們無奈的勸慰:“哎喲,你彆進來了小祖宗!裡麵都是油鍋,當心燙著!”
在有什麼身影被攔下的同時,另一個矮小的身影則被護到了師傅們的身後。
先前給鬱白切藕的那個師傅說:“你彆欺負人家小姑娘了,這是你爺爺請來的客人呀!”
一道幼稚的男孩聲音頓時不服氣地響起:“什麼客人?我怎麼就欺負她了!”
“好了阿哲,廚房裡那麼危險,彆進去胡鬨。”
聲音傳來的方向人影幢幢,又有櫥櫃遮擋視線,鬱白沒有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隻聽到似乎有一個語氣平淡的優雅女聲,帶著那個小男孩離開了。
廚房裡的人們見狀都鬆了口氣,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忙碌,切藕的師傅領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回來,正在安慰她:“真對不住啊,你先在這裡待一會吧,好不好?有沒有哪裡被弄痛了?”
廚房師傅們已經認得這個之前偷偷跑進來看過兩次菜的小女孩。
隻是此刻,稚嫩的臉龐上沒有了快樂和新奇的笑容,兩條垂在肩頭的麻花辮被扯得亂糟糟的,她神情惶然地捂著自己靠近頭皮的發辮,動作很小地搖了搖頭。
鬱白看到她時,一臉驚訝:“……何西?!”
小女孩當即循聲望過去,陡然見到這兩個很信賴的大哥哥,眼眶頓時泛了紅。
“你彆哭。”鬱白立刻起身走向她,有些無措地安慰道,“發生什麼事了?有人欺負你了嗎?”
小女孩委屈的淚水眼看著就要奪眶而出,鬱白連忙在四周尋找著,想找點紙巾。
餘光晃動中,他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停下腳步。
今晚生病狀態的謝無昉很嚇人,搞不好是對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類,都抱有不明來由的失控敵意。
鬱白都不指望他願意幫什麼忙,隻希望彆再嚇到已經受了驚的小學生。
那種充滿壓迫感的恐怖氣場,連一般的成年人都受不了,何況是小孩子。
他忐忑地回眸,看向仍坐在桌邊的男人。
在鬱白叫出何西名字,毫不猶豫地走向她之後,那股悚然的低氣壓的確又蔓延開了。
但謝無昉並沒有跟他一起過來,甚至主動收回了起初望過來的視線。
所以隔著一點距離的小女孩沒能察覺。
在鬱白訝然的注視裡,黑發藍眸的男人垂眸看著桌麵,隻留給旁人一個辨不清神色的側臉。
但能看到他手中的動作。
就像剛才的鬱白一直無意識在做的那樣。
燈光映亮了那雙白皙修長,曲握著筷子的手,骨節分明。
向下延伸的筷尖正輕輕戳弄著,白淨瓷盤裡軟糯的糖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