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饃、白菜、蘿卜乾換成了色香味俱全的全素席,甚至並未規避蛋和奶,他派小廝小山去問,打理老宅內務的張媽便誠惶誠恐地來告罪,說是賀掌櫃如今也在守熱孝,左右都要做,不如多做一份,又說讀書費腦子,單吃饃和青菜蘿卜,怕是人要出問題。
下人,是不會擅自更換食譜的。
多半是那位賀掌櫃的意思。
張媽又說,若是觸了規矩,她立刻變過來就是。
卻被他鬼使神差地阻止了。
祖母一向推崇苦行僧式的用功,常以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來激勵他,自...自父親死後,這般的激勵越發多了。
叫人如鯁在喉,卻不能一吐為快。
如今至涇縣,他方有終得一方自由天地之感。
他不重口腹之欲,連吃數日的白饃與白菜,他也無甚抗拒,但當他吃上精心準備的素宴時,他卻終於覺出了幾分活著的樂趣。
倒不是為享樂,卻是如何在規則與底線允許的範圍內,努力叫自己舒服一點——這門學問叫人著迷。
而那位賀掌櫃,可謂爐火純青。
陳箋方低頭喝了口牛乳,再抬頭時笑了笑,“吃什麼都改變不了兒對亡父的追思,想來亡父在天有靈也不願見兒勞苦自損,叔父,您說是吧?”
陳敷還想再扛,卻在桌下被顯金踢了踢小腿,一抬頭就對上了繼女瞪圓的警告眼神,這才堪堪作罷。
顯金算是看明白了。
陳敷就是宅鬥文裡麵最討厭的那種男配及女配於一身:作為男配,他寵妾還文不成武不就,還好吃懶做,一心想掏空自家老媽的錢包,作為女配...他真的是到處挑事兒,且有股不煽風點火不罷休的看熱鬨精神。
屬於活不過三章的龍套。
故而,顯金與陳箋方用完早餐,一道從正堂出來,陳箋方去青城山院,顯金去水西大街,算作同路。
分道揚鑣前,顯金情真意切地為龍套挽尊,“...三爺便是這麼個荒唐性子,這麼些年了,大家聽說也聽說了,看也看過了,老夫人罵也罵了,打也打了,狗尚且改不了吃屎...”
陳敷又怎麼可能改掉抬杠。
顯金自認為這個比喻打得非常精妙。
陳箋方手裡提著竹籃,裡麵放了筆墨紙硯,聽顯金這般說,嘴角不自覺地向上勾,“無礙,三叔...三叔在讀書上也是受了搓磨的,聽父親說,三叔年少時被祖母狠狠責罵過,十幾年間,漸漸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果然,不是每一個扛精都是天生的。
顯金洗耳恭聽“扛精”成長史。
陳箋方看小姑娘側著臉,把耳朵伸得老長,像頭...很乖巧的驢...便輕笑起來,語聲輕緩地娓娓道來。
“三叔四歲啟蒙,便可熟背百家、三字經、論語等開蒙書冊,那時候在十裡八鄉都是有些名氣的,後來祖母便送三叔進了學堂,學堂每次考試,祖母都很關心,若三叔沒考到第一,便會罰他跪祠堂和抄書,時常一罰就是一夜。”
陳箋方言行舉止,有股顯金從未在身邊人中見過的氣質。
顯金也不覺沉靜了下來。
陳箋方接著道,“這懲罰,越罰越重,越罰越頻繁,三叔的經義考試便越考越差,這書越念越不想念,與此循環,家中常常是雞飛狗跳,祖母要打,三叔要跑...之後祖母又硬著頭皮送三叔去考院試,估摸著是想試試運氣,三叔當然考不上,祖母便放出話來‘長子讀書,二子經商,她還不如不要三子,兩子足矣’。”
“那天晚上,三叔喝得爛醉,把書全都燒了,把小時學過的紙譜也燒了,從此不再去學堂,整日在家中與街上...”
陳箋方低垂眼眸,似在琢磨一個合適的詞語。
顯金適時解圍,“胡混。”
陳箋方看了眼顯金,便笑了笑,“也可這麼說。”
又言歸正傳。
“祖母越表現出傷心的樣子,三叔的行為便越發過分,後來成親了,有些轉了性,與三嬸老老實實過了幾年平靜日子,再後來...”陳箋方隱晦模糊道,“再後來的事,你便也知道了。”
再後來,不就是遇到她娘後,乾柴遇烈火,紈絝遇真愛,一發不可收拾了嘛。
顯金點點頭,表示理解。
總的來說,這就是一部順毛驢怎麼被內卷母親逼瘋的故事。
在顯金看來,陳敷是一個大智若愚之人,極為自我,是一眾黑色裡的白色。若他這抹白,放在現代,那他一定會在茫茫人海找到與他同色的同類,但他不幸的是生活在十根手指都要求一樣齊的古代。
故而,要麼自我封閉、精神內耗,要麼徹底放開、穩定發瘋,幸好陳敷選擇了後者。
與其消耗自己,不如逼瘋彆人。
顯金揚了揚下頜,認可地點了點頭,餘光掃到陳箋方那張溫潤挺拔又內斂安靜的臉,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那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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