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箋方略抿了抿嘴,隔了片刻,方搖了搖頭,並不答話。
老板娘本是套近乎,客人不答就算了,利利索索地起了三碗麵,舀起三碗湯,放進食盒遞給陳箋方。
陳箋方將食盒抱在懷裡,繼續埋頭向水東大街的“看吧”走去。
“看吧”也沒人。
門關得死死的,還從外上了一把大銅鎖。
兩個地方都沒人…
陳箋方不由自主地往青城山院看去。
喬師還未回來,或許顯金與寶珠有約?
陳箋方輕輕抿了抿唇角,將食盒緊緊抱在懷中,在“看吧”門口等候良久,方轉過身去。
……
顯金夜不歸宿去了哪兒?
她在夜半的小曹村。
熱氣騰騰的作坊,二十餘米長的水池裡灌滿了熱水,竹簾東西南北四角鋪開。
五十個師傅一人一手捉著圓筒竹簾,袖子擼得到肱二頭肌處,皮肉下崩出突起的青筋和極為分明的肌肉線條。
“一二、一二!”
喊號子的是李三順。
諸人隨著他的號子,將手裡的竹板高高舉起再輕輕放下。
顯金屏氣凝神地看著,害怕分毫的呼吸擾亂大爺們手上的節奏。
水池裡泡著滿池的紙漿,被竹簾一激蕩,白絮如翻湧的浪潮自下而上地滾出極富壓力感的暗流。
李三順烏龜吊梢眼朝兩邊一看,“嘿喲!”
大爺們屏著一股氣,手上使勁將竹簾斜插進十餘米的水池中,在紙漿中穩而快、平而迅地晃動竹簾兩次,使紙漿均勻地附著在竹簾上,迅速將竹板上均勻鋪陳的那層白絮放在乾淨的青磚地上。
呼——
顯金默默地呼出一口長氣。
六丈宣。
曆經半年籌備,幾乎暫停水西作坊的生產,李三順帶領周二狗和鄭家兄弟潛心試驗,在涇縣周邊尋找上佳的青檀樹皮、沙田稻草和獼猴桃樹樹藤,一遍一遍地將青檀樹皮高溫蒸煮、冷水浸泡反複循環,在原料優化到優無可優的地步後,李三順終於點頭,“可以試試製作六丈宣了”。
六丈宣,自李老章師傅過世後,便在涇縣,乃至整個宣城府絕跡的六丈宣。
五十個大師傅,一鼓作氣,分作兩行繼續撈紙。
李三順師傅仍舊是掌舵人。
在第一張竹簾成功撈起後,李三順的臉色明顯鬆弛了些,側耳傾聽水流的聲音與竹簾上紙漿流動的韻律。
“起!”
第二張、第三張、第四張...
顯金目不轉睛地盯著水池,吸了吸鼻子,鼻頭有些酸澀,抹了把眼角,好像沁出了點滴的濕意。
不為何。
隻為這群匠人,隻為這傳承了數千年日益精進的華夏技藝。
顯金不由自主地為他們鼓掌。
後世有句話怎麼說來著?
華夏不是沒有奢侈品。
而是華夏的奢侈品,不僅僅用錢就能買到。
描繪華夏等待的浪漫,不僅是“花明柳暗繞天愁,上儘重城更上樓”,也不僅僅是“門外無人問花落,綠陰冉冉遍天涯”,是願意四季等待稻草與樹皮風乾,願意花五年等待一棵青檀樹長成,願意花數十年等待一個毛頭小子長成傾聽水流韻律的掌舵師傅;
願意耗儘光陰,做一張紙,畫一幅畫,等一個人。
顯金低眉垂目,容斂一滴淚。
這才是華夏的浪漫。,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