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老夫人翻手將長信放於身側,隔了一會兒,餘光掃到那封信箋就十分厭煩,便將香爐打開,把那封信一把攮到火星上去。
廢物!
廢物!
賀顯金打下來的前路如此光明的江山,竟然在陳猜手中變得寸步難行——秋闈將至,描紅本是大賣的時刻,他卻找不到印刷作坊接活兒!
更重要的是,之前和賀顯金簽訂契書的九鎮二十四村鄉學、蒙館、私塾契約到期後,全都拒絕與涇縣陳記再次簽訂契書!
甚至,就算契約保住了,他也沒有能力一下子拿出這麼多紙張來製作描紅本——據說,賀顯金與一個隱居的小村簽訂了長期壟斷的合作協議,用於購買中下流宣紙品類的紙張,而這個名為小曹村的村落完全不理會陳猜下的訂單,隻拽著那張契約單子,叫嚷“違約金一萬兩,你幫付了,我就給你造紙!”
去他媽的一萬兩!
把陳猜頭砍下來,看看值不值一萬兩啊!
材料、渠道、加工...所有的路都斷了!
而這筆買賣若做不成,涇縣作坊的盈利根本不可能達到顯金管事時期的數目!
做生意,不是靠花架子,生意做得好不好,就隻有一個評判標準——誰他娘的賺錢!
陳猜此去,是露怯之行!是慘敗之行!
也就是說,在涇縣,一切與顯金相關的,都不買陳猜的賬——這些商戶是想借機訛錢吧?顯金才去多久?怎麼可能一堆人對著她死心塌地地賣命!做生意欸!是做生意欸!誰的銀子不是銀子?賺誰的錢不是錢啊?!
瞿老夫人杵起拐杖,雙手撐在拐杖頭子上,沉聲吩咐瞿二嬸,“把大老爺送我的那串綠鬆石翡翠珠鏈拿出來。”
瞿二嬸取了出來,預備幫瞿老夫人掛脖子上。
誰知被瞿老夫人一把止住,“送出去的,拿個嵌金盒子來。”
瞿二嬸有些心疼,“這可是大老爺去雲南看料時,特意給您買的,那時候翡翠還沒飛漲,如今這串珠子在整個宣城府也是少有的...”
瞿老夫人接過拿紅絲絨布包好的嵌金楠木匣,在半個時辰後,出現在了距離績溪作坊不到三裡地的龍川溪碼頭,在碼頭西岸有一大片空地,空地上左右綿連建了十幾間排屋,中間的瓦房蓋得順當平整。
瓦房裡依次序擺放了五六台印刷機,幾個漢子正肩頭扛著半人高的紙摞子望棚屋走。
瞿老夫人和瞿二嬸下了騾車,瞿老夫人叫住其中一人,“你們尚老板在哪兒啊?”
漢子打量了瞿老夫人一番,笑道,“跟我來。”
拐過排屋和瓦房,瞿老夫人在門框單手扣了扣,裡間響起了一個響亮的中氣十足的男聲,“進!”
瞿老夫人撩開草編的簾子進去,目之所及處,地麵是未貼磚的沙土,屋梁是未打磨、上清漆的木頭,連放東西的鬥櫃都像是從哪裡撿來的,搖搖晃晃活似斷腿的瓢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