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不是洛陽紙貴,而是宣城紙貴。
不僅僅是新出品的刻絲宣紙售價昂貴,其餘的玉版、粉箋、灑金...上一點檔次的宣紙全線漲價,甚至陳記很早之前出品的描紅本、手帳冊都跟隨漲了一波。
短短兩個月,宣城府的宣紙,就實現了價格十年穩定期的新突破。
官衙、紙行、銀號、做紙的上下遊行業,腰包鼓鼓地過了好年,都十分樂見其成。
可...紙貴工賤,需要用宣紙做工、依賴紙張寫畫的人們,自然無辜受到波及。
如若在其他地方,處境或許不會如此艱難,宣紙漲價,那就買其他的紙張,便宜方便的竹紙、做工粗糙的毛邊、快速集成的桑皮紙應有儘有,就算囊中羞澀,也有一款紙適合你——可這是宣城,其他紙在這裡是沒有生存下去的門道的,比如先前涇縣作坊裡陳老六偷天換日搞出來的那幾十摞竹紙,若非顯金裁剪後加工售賣,估計至今還躺在庫房裡吃灰。
需要用紙的人,不僅僅局限於高門大戶、鄉紳地主,還有如畫鶴老爺子這般靠這兩張紙和手藝吃飯的普通人。
為首青年郎話一出口,旁邊看熱鬨的宣紙小作坊老板第一個反對,“欸欸欸!你這個沒道理噢!你買不起紙,找找自己原因好了!買不起就不要買啦!你怪人家賀老板做什麼啦!”
不,不是這樣的。
顯金深吸一口氣,陡覺罪孽深重——她,好像把一件必需品,炒到了平民買不起的價格。
就像後世的衛生巾。
用的技術越來越好,用的材質越來越先進獵奇,與此同時,售價越來越貴,類彆越來越多,夜安褲、液體、低敏、巨長、超薄...
生產商挖空心思地更新迭代產品,偏偏最普通最平價的產品,已經沒有人做了。
買不起超市大品牌衛生巾的女人怎麼辦?
隻能線上購物。
一張、兩張、三張地零售購買。
沒有品牌,沒有質量保障,甚至有些是三無產品...
這能怪誰?
企業求利,品質對得起價格,並非漂浮虛高;
廠商求新,用更好的產品滿足了更好的期待,帶給客戶更好的產品體驗;
大家都沒錯。
那錯的,是窮人嗎?
這個結論,未免太過...歹毒。
顯金輕輕揚起下頜,喉嚨裡發澀發酸:涇縣九鎮二十四村的官學、私塾、義學、書院,這些場所所需的宣紙、描紅本,她均成本價賣出,未收取利潤,卻忘記了還有很多平凡人需要用紙,其中更有人出於某種需求,甚至對紙張有要求。
兩年前,她尚且能夠為杜君寧等一眾
青年郎倔氣地梗脖子嚷嚷,“沒,沒,沒有怪賀老板!”
人群裡有人為顯金打抱不平,“那你挑著你師傅,大清早地堵人家門作甚!”
青年郎癟了癟嘴,哭道,“我,我們,想把,爺爺,懷裡的紙退了,給,給,給爺爺拿錢,看病...“
但又因為老爺子把牛皮包裹抱得死死的,輕易抽不出來,隻能挑著老爺子來“浮白”。
顯金輕輕歎了口氣,揮揮手,“無論什麼情況,先進去,進去再說。”
抬頭看了眼天。
天際儘處,陰沉沉的,像一層布把太陽遮住了,又好像好多層透明膠粘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