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金問:“有可能是那裡嗎?”
胡海象皺眉想,隔了一會兒寫下他力所能及很長一段話,“那裡是海星的哥哥、船筏子、臭老魚、蚯蚓...死的地方,中了沃人的埋伏,我們死了一大半。”
就是那裡了。
顯金篤定道:“往閩江河口全力駛去。”
不知是老天爺幫忙,還是東海龍王庇佑,船剛出海便迎來一陣難得的順風順流,顯金披了件鬥篷——剛出來得急,隨意取了件暗色的外衫,站在床頭,衣袂被海風高高揚起,不知心頭在想什麼。
不到一個時辰,黑黢黢的天際儘處出現了一道彎曲的熒光,隨著海浪的波動,這道熒光起伏奔湧。
顯金率先跳下船,卻被胡海象一把攔住。
胡海象在空中嗅了嗅,緊張地吹滅燈籠,從沙灘上撿起一支木棍遞給顯金,示意她抓住,便朝東南方向去。
身後還有三個啞衛。
夜視力都非常厲害。
嗯。
有些像長居深海的魚。
顯金有夜盲,吹熄燈籠後,便什麼也看不清了,洶湧澎拜的黑暗如潮水四麵八方地向顯金撲來,隻有掌心緊緊握住的那根木棍粗糲倉促的手感十分真實。
不知胡海象是通過什麼做出的方向判斷,他走在最前方,小心翼翼地帶領隊伍越過礁石和刺豚風乾的屍體,最後抵達一處高高的海岸。
有人的聲音。
顯金瞬間警覺起來。
是倭語!
沒有聽見喬徽的聲音!
顯金陡然抓緊木棍,大口喘了一口粗氣,屏息靜氣間,艱難地忍住了鼻腔的酸澀。
又是一個聲音!又是倭語!
也就是說,倭寇如今至少還有兩個!
胡海象找到一處巨大的礁石,示意所有人都躲到背後,自己探出頭去看,隨即飛快打著手勢與同伴交流。
顯金看不到,隻能感受到快速變化的手勢帶來的颶風。
你看到了什麼!
顯金不敢說話,但焦灼與燒心幾乎快將她吞沒。
喬徽還活著嗎!?
還活著嗎?!
顯金一手緊緊抓住木棍,一手緊緊攥成拳,修剪得很圓潤合適的指甲因力道之大,早已陷進了掌心的肉裡!
疼痛強迫她冷靜。
如果胡海象看到了喬徽的屍體,啞衛不會如此淡定地藏匿於礁石之後,而是不顧一切衝上去砍死那兩個倭人吧?——顯金隻能通過啞衛的舉動做出判斷。
叢林中的聲音再次響起,雖聽不懂,但口氣罵罵咧咧,似乎在相互怪罪。
當視覺喪失後,其餘四感將變得十分敏銳。
顯金沒有聽到第三個音色,與此同時,她鼻尖嗅到了遠處飄來的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顯金右側衣角被人輕輕拽了一下,緊跟著手裡被塞了一支火折子,右邊身側空了,跟著左邊身側也空了,不過一瞬左邊身側便有氣息補上。
左側衣角又被拽了一下,帶著怯生生的意味,似乎在表明如今換了人手保護她。
顯金將聲音壓到地上,“你不要管我,我藏好,你也去。”
既然可以四對二,為什麼要放棄優勢?
左側身影遲疑片刻後,又往顯金手裡塞了個小瓶子,隨即飛快無聲無息地跑離。
礁石外的風聲、海浪拍打石壁的響聲、叢林樹葉簌簌的輕聲、海鷗的鳴叫聲、不知是鯨還是海豚的聲音...顯金穩住心神,從萬千百種世間的雜聲中,企圖分辨出喬徽行動的聲音。
叢林中陡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隨即而來的是樹葉拍打樹乾的“啪啪啪”有節奏的響聲!
有人在樹上!
顯金深深地喘了幾口粗氣。
耳朵從沒有這麼靈過!
她閉上眼,好像聽見了大刀破開混沌空氣,忽略嘈雜的枝葉,突破黑暗的漩渦,直衝鮮活軀體頸脖的聲音!
“啊——”
是另一個倭人的聲音!
“嗚嗚嗚——”這是胡海象竭力發出的聲音,聲音裡藏著明顯的興奮與欣喜!
聽到這個聲音,顯金喜極而泣、如蒙大赦!
顯金飛快拔開火折子,吹出火星後,立刻從礁石後衝了出來,踩在顆拉拉的沙礫上,跌跌撞撞地向叢林跑去!
喬徽埋頭半蹲在地上,左手執刀,右手藏於懷中,寬廣的後背極深地上下起伏。
而他身前,躺著兩具被一刀割喉的屍首。
在不遠處的叢林灌木中,分散著四具屍體,死狀慘烈,最慘的一具傷口自天靈蓋劈開,直到下頜角,白花花的腦漿和嫣紅的血流了一地,腦袋如履薄冰地掛在脖子上,脖頸隻剩一絲皮肉還連在一起。
全死了。
都死在喬徽左手的那把刀下。
“喬徽!”
喬徽猛然抬頭,瞳孔不自覺地放大後迅速縮小,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
是幻影嗎?
那個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朝他跑來的,是,是...是顯金嗎?
姑娘一手握著火折子,一手緊緊攥著一個瓶子,滿臉是淚地跑在灌叢之中,鬥篷早就鬆開了,衣角拖在灌木叢中,沾染上鮮紅的血水和鹹腥的海水。
喬徽以刀撐地,向前探身,一把接住飛撲上前的顯金。
他朝思暮想的姑娘。
顯金在哭。
他很少見到顯金哭。
應該是他從沒見過顯金哭。
而此時此刻,他懷裡的姑娘死死扣住他的肩膀,咒天詛地地嚎啕大哭,聽不清在罵什麼——應該是在罵他吧?
反正罵他,她早已駕輕就熟。
喬徽左手鬆開,大刀應聲砸下後,單手緩緩抬起,環住了女孩的腰肢。
“彆哭了...”
喬徽低聲開口,將頭順勢埋進女孩垮到肩頭的鬥篷裡,露出一雙眼睛看海岸線上星星點點的熒光與映襯在海麵上的紅樹林,終於有了一絲真實的具象。
“彆哭了。”
喬徽說。,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