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不太對。
淳於顧看著裴紀堂, 覺得自己仿佛是把一枚玉璧拋了出去,而本應該接住他的人隻是冷眼袖手,於是玉璧墜地, 當啷而碎。
裴紀堂靜靜垂下眼去,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這不對, 淳於顧想,他至少應該說些什麼?
“用茶吧。”裴紀堂說, “茶要冷了。”
“王子爭, ”他把杯子放回去,“不是守土之人。手下城池三據三失, 反複不定。於他的兄弟中,他最善戰亦最好戰,但他不重視戰獲之土。”
“王子明,三子中年紀最小。先主並沒有縱幼子的傳聞, 但他行事的確比他的兄長輕浮, 可用的幕僚謀臣也最少。或許假以時日這一切會有所改觀,但並非所有事都可以擔得起一句‘假以時日’。”
“所以他們之中無論誰成為淡河的主人,都無法長久地保全此地。”淳於顧看見裴紀堂的眼睛, 它一如既往地懇切, 平和, 像是山中的潭水,看著隻有齊膝深淺,“峋陽王一次铩羽而歸, 不會善罷甘休, 下一次據有淡河者若是無法守好它,非死守城長官一人可以了結。”
淳於顧已經隱隱碰到深潭中的銳石。應該退後了,他想, 但就此放棄實在太可惜:“那麼主公認為,究竟誰有資格據有淡河呢?”
眼前人微笑起來,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拍。裴紀堂笑容和煦,手上用的力氣卻有些重。
“淡河,是淡河百姓的淡河,不是哪一位雄主的淡河。”
那是含蓄的警告,他已經看出了他的撩撥,在客氣地勸說他適可而止。淳於顧肩膀一僵,合手下拜:“顧謹受教。”
“是某受教,聯盟的事情應當即刻安排。”
淳於顧保持著合手的姿勢退後,一直到門前。當裴紀堂在門中站定,不再送時,那位已經幾乎悻悻而去的謀士抬起頭來,試探性地問:“還有一事。”
“主公言王子爭好戰,王子明年幼。未知主公所見,煜殿下是怎樣的人?”
談論死者並不是很合禮法的事情,但淳於顧問的鄭重其事,裴紀堂也就頷首作答。
“殿下他的病,大概也沒有那麼重。”
“淳於,我真覺得你病挺重的,”嬴寒山誠懇地說,“已經到了傳染給老板的地步了,不然我抓二斤巴豆給你治治吧。”
淳於顧從裴紀堂那裡離開的轉天,嬴寒山就收到了出使的信兒,她反複確認了三遍內容,然後直奔書房。老遠看到一隻紅毛狐狸並著一尊青石雕像站在書房門口。
淳於顧穿衣顏色鮮豔,誰知道他哪來那麼多“半舊”的錦衣,偏萇濯沒出孝,從頭到腳都是白的,遠遠看過去這邊鬨鬼那邊鬨狐,整個是個聊齋現場。
“恭喜——”淳於顧一抬頭看到嬴寒山,笑嗬嗬地抻著脖子伸手招呼,她上下打量了他一陣,覺得他外披上圓團的回紋特彆像是靶子,適合她對著靶心給他一窩心肘。
畢竟當著萇濯的麵,嬴寒山按下了這個念頭。
“是你攛掇老板去和王子爭聯盟?”
淳於狐狸直起後背來,似乎想要擋住自己那條不停搖著尾巴尖的尾巴。“寒山不能說這不是個好對策,”他說,“以淡河現在的兵力,終究隻能襲擾,延緩運糧速度,無法阻斷。”
嬴寒山冷笑一聲,抬胳膊給他補上了那一肘。
“是個好主意,但誰跟你說——”
“我適合出使呢?”
淳於顧哼哼唧唧地歪下去,抓著嬴寒山的衣袖對萇濯抹眼淚,說萇小哥你可親眼見著她打小生了,小生無親無故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萇小哥你可給小生找個好地埋。
萇濯垂眼看他,禮貌地向一邊挪了一格,然後抬起頭對她拱手。
“我為閣下副使。”他說。
出使是必要的,出使也是棘手的。
誠然淡河縣衙裡不是沒有文官,但隨意發一個小吏去王子爭那裡顯然不合適,何況如今淡河還在大軍圍城之中,使者一人一馬出城,能不能把自己的腦袋帶回來還猶未可知。
裴紀堂是長官,是一把手,他不能也不應該離開淡河。嬴鴉鴉就不用說了,誰家派一個小學六年級的小朋友出使?
而在餘下這群人裡,嬴寒山理論上是最不合適的。
“我是終南之人,久居山中,不熟禮法,散漫輕狂。”嬴寒山試著找了幾個詞把“我是現代人不知道古代的規矩而且脾氣不好”這句話中譯中出來,歪在地上的狐狸撣了撣身上土灰,大喇喇地就找了塊青石坐下了。
“無妨,寒山是寒山即可。”他說。
嬴寒山突然明悟。
雖然跟在裴紀堂身邊的這些人還沒有很整齊的編製,彼此之間也沒有明確的官階高低,但實際上她與其他人不同。
官吏們會下意識詢問她的意見,一根筋非要叫她姨媽的林家兄弟說認杜大哥也認她。無論她希望與否,她已經被抬到了相當高的位置上。
一把手不能去,二把手總可以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