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散發著一股灰塵氣。
它嗅起來複雜, 像是受潮的木頭,塵土,黴菌一係列氣味複合的產物。
這個帳篷在一天前還被用來堆放雜物, 今天下午才收拾出來用於安放一群臨時的囚犯。
女人們抱著孩子擠在裡側,剩下的四五個成年男人坐在外層。
其實這樣做一點用處都沒有,他們的手都被綁著,像是一群脖子上係了短繩的牲口, 現在誰進來給他們一刀, 他們叫都來不及叫兩聲。
但他們還是努力這麼做了,因為他們做不到更多事。
那位姓趙的老人家單獨坐在最外層,周圍的人默契地和他隔了一段距離。
不是他們對他有什麼意見,所有人都了解這件事並不是他的錯——他已經足夠頑強, 足夠勇毅地把他們帶到那位大人物麵前, 而現在發生的一切隻能怨恨蒼天。
但那位老人家在怨恨自己。
誰也不能提前知道這裡有個刺客,但他固執地認為自己有責任發現這件事,他沉默地跌坐在那裡,包頭的青布在剛剛的拉扯之間有點散開了, 一縷花白的頭發從他的額角落下來。
他就這麼深深地弓著腰,任由那一縷頭發在額前晃蕩, 遮住他的臉。
帳篷的門簾動了一下, 有兩個士兵進來。所有人在那一刹那抬起臉來,母親驚惶地把最小的孩子擋在身後。
士兵們是沉默的,他們不理會注視, 隻是凝神在這群人裡翻找, 拉出被找的那兩個人。
第一個被拉起來的是那個講出自己妹夫堂兄的男人,他有些踉蹌地站起來,向後看了一眼——好像想說什麼, 但是沒說出來。
第二個被拉起來的是個十二三的女孩,皮膚曬得很黑,眼睛因為瘦而顯得大。
她是當時第二個說話的人,儘管她阿母那時拚命捂她的嘴。
她被拉起來,走了兩步,一直在她旁邊的母親突然撲過來,撲倒士兵腳下。
女人的手被反綁著,失去平衡讓她沒法直起身,可這個女人還是拚命地抬起頭來,臉上有些拚命支撐的,近乎於諂媚的微笑。
她太小了,那個母親囁嚅著說,近乎於祈求。“我,我可以嗎?她太小了啊……”
而那個拉著女孩的士兵隻是深深地注視著她,他的嘴唇動了一下,沒有說什麼,隻是把女孩從她母親麵前拉走了。
大概沒人知道,他是想安慰她的。
兩個人被拉出營帳,等待他們的卻不是刀劍。士兵砍斷了他們手上的繩子,然後給他們指了指前麵的一個角落。
那裡生著火,有一股好聞的水汽撲過來,腦袋還在嗡嗡直響的男人下意識空咽了一下,他發覺自己的嘴唇已經乾得裂開了。
現在沒有人捆著他們,但拔腿就跑似乎也不太現實。
於是這一大一小兩個人,有些蹣跚地走向那個角落。
一個女人坐在那裡。
他們見過那個女人,之前她就站在那個姓裴的大人物身邊。
那雙金色的眼睛實在不太像是人嗬,現在即使她就這麼平心靜氣地坐在那裡,還是讓人不敢靠近。
誰會靠近一隻虎呢?即使那虎關在籠子裡?
兩個人躊躇著站在那裡時,女人抬起頭來了。
嬴寒山非常,非常,非常想念嬴鴉鴉。
如果現在鴉鴉在現場,絕對不會發生這樣尷尬的事情。
她可以很放心地把這倆人甩手給自己這個妹妹,然後退到一邊變成一個凶惡的,隻負責保證安全的白臉。
但嬴鴉鴉不在,她被留在淡河了。
淳於顧不太適合安撫這兩個人,雖然他表示自己很樂意乾,也一定會乾好,但從他之前的立場來講還是算了吧。
萇濯倒是可以,但那張過於漂亮的臉和過於驚悚的疤,以及他那副生氣不足的樣子也很讓人嘀咕。
最後隻剩下她嬴寒山了,最不合適的人現在最合適,她不上也得上。
嬴寒山對著他們歪了一下頭,然後拿起放在一邊石頭上的碗。
“米湯,”她說,“要加蜜糖麼?”
米湯加了鹽,又稍微加了一點糖,不是為了調味,是為了配電解質水。
嬴寒山堅持人在血糖穩定頭腦清醒的時候才能更好地聽彆人講話,所以這倆人坐下來二話沒說,先一人被她灌了一碗熱湯下去。
一碗湯喝完一半,手不抖了眼神不飄了,臉上也有了些微的血色,嬴寒山看著他們,才開始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