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淵和樓蒼一前一後消失後,栗山村又恢複了往日裡的寧靜。
雖然栗山村裡似乎多了些生麵孔,但對顧南衣而言,她又回到了悠閒的鄉間生活。
儘管比從前住在宮中、享受著全天下最好的供奉時比起來,條件略顯艱苦了些,但有秦朗在,顧南衣倒是沒在口腹之欲上委屈過自己幾天。
——也就是秦朗才剛練手那區區幾天。
秦北淵安插在栗山村和長水鎮的人手的職責隻是監視,顧南衣隻要不做什麼舉動引起他們的懷疑,便不必擔心再度招惹來秦北淵。
時間就這麼一晃過去了近四個月。
算到翌日便是自己的生辰,顧南衣也沒打算同秦朗說。
她同昭陽長公主不需要更多的共同點了,而被編造好了身世的“顧南衣”有另外一個生辰。
顧南衣一絲令人生疑的表現也沒有,將這日過得和過往每日一樣,秦朗便沒察覺到什麼異常。
唯獨他這日晚上做了個夢,夢見一個看不清麵容、謫仙似的男人同他說話。
男人指著夢裡影影綽綽的一個女人問他,“你想救她嗎?”
秦朗順著對方手指看過去,見到女人頭頂華貴冠冕、穿著一身堂皇莊重的金黑衣裳坐在龍椅旁,雖麵容看不真切,年齡也對不上,可秦朗不知怎麼的就是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那是顧南衣。
“去救她,”身旁的男人歎息著說,“我留下了最後一線希望。”
秦朗看了兩眼不知真假的顧南衣身影,防備心極重地問,“你是誰?”
“已死之人。”
“活人的事情你管不著。”
“她不一樣,”男人說,“是我讓一切發生的。”
秦朗很不耐煩對方這種話說一半的賣弄玄機,“爛攤子給我?”
男人沉默了一會兒,最後轉回身來,鄭重地朝秦朗行了一禮,“你既是解藥,定然是身負希望之人……幫幫她。”
他的禮行得很標準,但卻有些不習慣。
看起來就好像這人從來沒有對他人低頭彎腰鞠躬過一般地生疏。
秦朗皺眉,“我當然會幫顧南衣。”
顧南衣是他唯一認定的人,若對方有難處、需要救助,秦朗絕不會逃避。
男人突然抓住了秦朗的手臂,“不止是這樣。”
秦朗心裡一悚——儘管是在夢中,但他居然完全沒能避開對方的動作!
男人的手準確無誤地握在秦朗肘關節處,他注視著少年再度請求,“她或許不願意……但請你務必讓她活下去。”
卻不是“救她”、“幫她”。
是“讓她活下去”。
秦朗倏地從夢中醒了過來,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剛才被人緊緊攥住手臂的感覺尤為真實,夢境中同對方說的那幾句話也格外真切。
簡直不像是夢,而是有人透過夢給他傳達了一個信息似的。
秦朗沉思片刻,見天邊已浮現魚肚白,又毫無睡意,乾脆翻身起了床,準備趁著天色還早去長水鎮看看。
左右顧南衣還要一兩個時辰才能起來。
到了長水鎮時,秦朗才發現今日似乎是個特殊的什麼節日,不少店鋪都比往日裡生意更興旺些。
秦朗從前日日奔波在求生的道路上,連今夕何年都不清楚,還是第一次注意到這些細節。
一家米麵店老板同秦朗做過幾次買賣,見到他立在門口打量與平日不同的街道,笑著揚聲道,“昭陽長公主誕辰是今日,今年收成又比往年好得多,大家心裡都高興,趁著這日來感謝長公主護佑——怎麼,秦小哥從前住的地方沒有這風俗?”
秦朗搖了搖頭,他轉身挑了一袋新米,又拿了一包剛炒好的栗子。
栗山村腳下,家家戶戶都能做點兒栗子的生意。
老板麻利地稱重算錢,邊滿麵喜色絮絮叨叨地說,“長公主走後啊,就連汴京也連著幾年大風大雨、收成不怎麼樣,咱們栗山村雖影響不大,可今年整個慶朝卻突然就天降吉兆、大豐收了!一定是有長公主路過,有靈暗中庇佑!”
秦朗對這種玄而又玄的話題本就不感興趣,想到昨夜的夢時更是皺眉,付完錢後對老板點了下頭便提起東西走了。
臨走時,老板眼疾手快地將兩個五角的香囊塞到了秦朗懷裡,他喜氣洋洋地說,“這是咱們民間用來慶賀豐收的,這幾年都用來祭祀長公主,秦小哥也拿兩個走吧!”
秦朗嗅得出香囊其中隻是些驅蟲蛇的藥草,聞起來倒也不賴,便沒拒絕。
出了米麵店門後,秦朗皺眉往街角暗處看了一眼,那處隱隱約約的窺探立刻便消失不見了。
少年不悅地壓低眉毛。
即使對方避讓得及時,但這總是不停歇的監視終歸叫他覺得渾身不爽利。
可秦北淵又實在不是現在的他能抗衡的。
於是秦朗在原地頓了一會兒,又接著將長水鎮的市集走馬觀花地逛了一遍,采買了些日常所需的東西,又回到了栗山村。
剛推門進去,秦朗就看見顧南衣的屋門開了,但院中卻空無一人。
秦朗心裡一跳,還沒來得及冒出第二個念頭,灶房裡傳出啪啦一聲,好似什麼東西摔到了地上。
秦朗抱著懷中剛買的米麵糧油、雞鴨魚肉衝進灶房裡,氣勢洶洶得像隻要咬斷人脖子的小狼,卻隻看見了站在一堆劈好木柴旁的顧南衣。
顧南衣吐吐舌頭,將雙手背到身後,一本正經地說,“見你上手那麼快,我也想試試。”
誰知道生個火都難得她差點將衣服給燒了。
秦朗:“……你過來。”
顧南衣看看地上摔得亂七八糟的柴火,到底領悟了自己不是這塊料子,跨過柴火朝秦朗走了過去,謙遜地準備好了被教訓一頓的準備。
——昭陽長公主也不是非得十全十美,不會做飯……不會生火沒什麼可害臊的,嗯。
秦朗看著顧南衣的裙擺從劈得毛毛糙糙的柴火上晃來晃去地擦過,卻神奇地沒被勾著一點兒,好似那些小木刺都溫順得不敢傷害她。
等顧南衣到了麵前時,秦朗反倒詞窮了。
他將手裡的東西一口氣放下,拉著顧南衣去洗了手,又將剛才得來的香囊往她手裡塞了一個,“你玩這個。”
顧南衣被秦朗推出了灶房,捏了捏手裡的香囊。
這香囊看得出是家常的製作,做工不算十分精美,甚至還能看見一兩個線頭冒在外麵,可淡淡的艾草味兒卻很好聞。
這原是從大慶南疆那頭傳出的習俗,逐漸在慶朝各地都有人效仿起來。
顧南衣若有所思地站了一會兒,搖頭笑著將香囊掛在了自己的屋門邊上,而後便托腮到飯桌旁等著開飯了。
天色還早得很,日頭剛剛跳過城鎮的一邊城牆,顯得紅豔豔的。
顧南衣眯著眼睛看了會兒日頭,想起往年的每次這一天,她都得起早貪黑忙一整天,比平日裡還操勞得很。
百官的慶賀就更是令人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