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其昌來過之後,秦朗雖然嘴上什麼也沒說,但接下來登門拜訪的,隻要看著誠懇有禮數、不會糾纏的,他都默不作聲地放進了門裡。
其中就包括了張武。
張武閒著沒事乾,在院子裡乾了一堆話——將柴火砍得規規整整還摞在了一起,眼看著就夠七八天用來做飯的量了。
秦朗:“……”這是請了個砍柴工來。
聽見敲門聲是,張武也立一個扭頭便往門口去了,根本沒給顧南衣起身的機會。
秦朗看著他背影,道,“薛振來了。”
顧南衣轉了轉在指尖的茶杯,神情有些涼薄,“他遮著掩著這麼幾個月,也該露真麵目了。”
因著早上剛剛見過沈其昌,想起了同薛振相關不愉快的事情,顧南衣一想起門外有薛振在等著,整個人都有點兒提不起勁來。
怎麼過了六年,小崽子反倒沒有從前心硬手狠了?
就該按著那晚毒湯送到昭陽嘴邊那樣,比宋家更狠地想個讓顧南衣死的就辦法才成啊。
秦朗倒是很樂得見薛振的假名“邵陽”被掀開,他想看看那之後薛振是不是還會厚著臉皮時不時地往長安巷跑。
於是秦朗也沒動作——他看得出張武又不是個傻的。
沒過多久,外頭果然傳來了張武聲如洪鐘的聲音,“臣張武見過陛下!”
顧南衣笑了一下,像是縱容了屬下的調皮之舉一般。
秦朗站了起來,他直言不諱,“我去看熱鬨。”
“他很快會進來的。”顧南衣坐著道。
秦朗睨了顧南衣一眼,心道薛振的醜多看一秒是一秒,為什麼要浪費。
等薛振進來時,說不定都已經收拾好心情了。
秦朗清了清嗓子,突地低頭道,“我出去,隨便說什麼都可以?”
顧南衣抬眼道,“除了說昭陽是如何死以外,你說什麼都可以。”
被猜中了心思的秦朗撇開視線輕輕地“嘁”了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大步流星朝著門外就去了。
——好啊,不直說,但他總可以暗示吧?
薛振既然去搶奪蟲笛,想來就已經知道騙秦北淵的那一套話。
換言之,昭陽在夢裡對顧南衣提起過自己的死因……不奇怪吧?
秦朗三步並作兩步到院門前將其拉開時,張武還以一個極其標準的姿勢半跪在地,而薛振則眼神冷凝地從大咧咧敞開的車廂裡盯著他。
光看那被張武踩在腳下的車簾,秦朗也大致能想得到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
顯然張武作為昔日昭陽的忠心下屬,沒打算給薛振留一點兒麵子,乾脆利落不留情地就把皇帝的麵具給粗暴扯了下來。
手段雖然直白得莽撞了些,卻是很有用的。
秦朗冷笑了一下,他道,“邵陽?”
薛振的視線自從秦朗出現時便移到了他身上,“朕名薛振。”
“昭陽長公主對你有恩,你從前少有見她的機會無法報答,所以見到顧南衣就忍不住想同她說話?”秦朗嘲諷地將薛振從前編的幌子重複了一遍。
薛振冷冷道,“你該跪下行禮。”
秦朗一動不動,“顧南衣就在裡麵,我把這話轉告她一聲?”
薛振不說話了。
靜坐半晌後,年輕的皇帝動身從車廂裡走了出來,看動作顯然是要下馬車。
秦朗在旁盯著薛振的動作,突然冷不丁地道,“她應該不想見你。”
薛振眼也不抬,“你怎麼知道。”
“顧南衣從前不知道你是皇帝,”秦朗頓了頓,他有意強調了後半句的重音,“也不知道你和昭陽長公主的關係。”
薛振握在車轅旁的手猛然收緊,抬頭將不善的目光刺向了秦朗,“朕和皇姐的什麼關係?”
秦朗眯起寒星點漆的眼,他嘲諷又輕蔑地道,“皇帝陛下自己不明白嗎?”
薛振立刻便聯想起了秦北淵為何執著於一根蟲笛,又為何相信顧南衣身上蠱蟲能令昭陽起死回生。
蓋因為顧南衣在夢中能見到昭陽和宣閣,得知了許多隻有那兩人會知道的事情。
有些陳舊的秘密,薛振瞞得很好,卻不可能連死人也一起瞞過去。
若是昭陽自己的魂魄,當然會知道她自己是怎麼死的。
想到這裡,薛振往院中走的腳步都頓了一下。
他險些就去諷刺秦朗的身世了,但又實在覺得掉份,乾脆沒有搭理秦朗,偏頭對還跪在地上的張武道,“免禮了。”
張武麻溜起身的功夫,薛振已經往門裡走了。
秦朗的動作更快,他直接掉頭回去,走在了薛振前麵,最後堂而皇之地站在了顧南衣的身旁,恍惚像是她堅實可靠的守衛者。
薛振隻當秦朗不存在,他在顧南衣三五步外駐足,正要開口,卻被顧南衣搶了先。
“邵公子來了,”她緩緩地道,“我聽外麵方才喊‘見過陛下’,不知道是不是聽錯了?”
薛振緊緊抿了一下嘴唇,“沒聽錯,朕……我姓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