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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來麼?”容與冷冷問道。
葉知瑜沒有說話。
平心而論, 她覺得多半沒戲。
從陳意鶴想把她引到容氏祠堂那時起,他回頭的機率就已經無限降到最低。
事實上在進祠堂前,葉知瑜曾問過陳意鶴這樣一個問題。
“師兄。”她回身喚道。
那時陳意鶴不知在想什麼, 被她喚了兩聲方才反應過來。
“怎麼了?”
越靠近容氏祠堂, 陳意鶴便越是心神不定,到最後竟連那標誌性的溫柔笑容都難以維持了。
僵硬而虛偽。
葉知瑜盯著他的麵龐,輕聲問道:“你看我還有機會麼?”
這是葉知瑜給予陳意鶴最後一次反悔的機會。
但凡陳意鶴還有點腦子, 都能意識到葉知瑜此時言語的不妥之處。
可是很遺憾,陳意鶴沒有。
他認為, 葉知瑜這句話的動機是對未來感到不安,再度向他尋求感情保證。
如果是平時他會覺得很受用, 然而在現在這樣的緊張時刻,葉知瑜還這麼戀愛腦,就叫他有些厭煩了。
小師妹性子平時看起來颯爽直率,沒想到陷入戀情後也與普通女修無異。
如此平庸。
這讓他很有成就感,卻也膩煩無趣。
小師妹區彆普通女修的地方就在於她的獨立韌性,如果她連自身特色都消失了,擁有她的戀慕於陳意鶴而言,除了收集全圖鑒的快.感外再無任何樂趣。
有一說一, 在劇本中,原女主儘管早便對師兄情深不悔, 卻始終沒有說出口, 而是克製自己的感情, 叫陳意鶴感受到隱秘禁忌的樂趣。
而在生死時刻, 又甘願舍去一指——受到詛咒永遠不可能修複斷指, 劍道自此儘毀, 那決絕而強烈的愛震撼了陳意鶴, 方才打動了他。
然而渣男自然不可能就此收心,在確立關係後陳意鶴還有許多紅顏知己等著原女主處理,兩人虐身虐心感情糾纏了足有一百萬字。
於是,此時見葉知瑜似乎有戀愛腦的趨勢,陳意鶴心中頓時不悅:“現在不是說這種事情的時候,你先進去吧。”
“所以我是沒有機會了麼?”葉知瑜追問道。
陳意鶴表情一沉,這樣胡攪蠻纏的師妹,叫他想起以前那些不死心糾纏他的愚蠢女孩,心中頓時膩味不已。
但他需要葉知瑜的配合,隻能忍著氣道:“如果你還要糾纏下去,那我就要告訴你,我的答案是從來都沒有過機會了。”
警告之後,陳意鶴又緩和表情,給了個甜棗:“所以你現在聽話,我們儘快救出容與和楚瑤,從這裡脫離,到時再說這些事可以麼?”
畫下這個餅時,陳意鶴內心沒有絲毫負擔,按照他的計劃,一會兒進去葉知瑜多半就會速死,以她的修為怕是直接廢了都有可能。
一個廢人,有什麼資格同他談資格?
而葉知瑜就像是被他成功糊弄過去般,向他點頭,舒了口氣道:“我知道了,師兄也保重。”
“嗯,小心為上。”
這便是她與陳意鶴最後的對話了。
對方言之鑿鑿溫柔似水,任誰都會覺得,他字句發自肺腑。
然而葉知瑜等了足有一炷香的時間,陳意鶴都沒有來。倘若容與還處於失控狀態,這點時間足夠葉知瑜死無數次了。
“一炷香時間到了。”等待的時間裡,容與唇角一直帶著隱約的冷笑,此時不緊不慢地提醒道,“他沒有與敵人發生衝突。”
言外之意便是,他在故意等她死。
這個結果葉知瑜並不覺得意外,因此隻是淡定點頭,便等著下一步行動展開。
為了確保她死去,陳意鶴必然會來這裡查探確認,即使驚動容與也不要緊,在死前他一定會捏碎聯絡符,強行終止試煉。
然而她神色淡定,容與卻目不轉睛地盯著她,似乎還在等待什麼。
意識到這點,葉知瑜不禁有些迷茫。
他在等什麼?難道自己方才說得有什麼疏漏?
葉知瑜回想自己的計劃,仍然沒發現哪裡有錯誤。
不過還好她有彈幕作為智囊團。
【容崽吃醋了吧?啊啊啊啊病嬌美少年吃醋我可以!】
【魚魚現在居然還在為陳傻逼難受,艸氣死我了】
【編劇是不腦子有問題?覺得女的離開男人就不會動腦子了?魚魚這麼聰明的女孩怎麼可能看不出陳是渣男啊,這麼寫真的腦殘】
有了彈幕大師的理解,葉知瑜這才轉過彎來。
這卻是情報有差造成的誤會。
在葉知瑜的概念裡,她已經當陳意鶴是個死人了。可彈幕和容與還因她之前的人設,覺得她喜歡陳意鶴。
所以無論她現在什麼表現,容與都會覺得她是強忍傷心故作堅強……靠!
想到彆人眼裡自己此時是個被陳意鶴拋棄的失足少女形象,葉知瑜內心頓時說不出的膩味。
那腦癱也配?
所以她必須趁這次機會徹底與陳意鶴做出切割。
按照她之前徐徐圖之的計劃,她確實需要與陳意鶴打好關係。然而現在她已經有了容與這張ssr,那陳意鶴對她觀感如何根本無關痛癢。
渣男給爺死就完事了。
想通這點,她倒也不再生氣,轉而微垂下眼眸,隱約透露出一些失意情緒:“或許師兄有他自己的事情吧。”
她這副通情達理委曲求全的模樣,頓時引得容與眉目間生出冰冷的怒氣。
殺意在少年胸膛中升騰翻湧。
“還是按照原計劃進行。”葉知瑜隻當沒看見他的表情,接著說道,“師兄總會過來的。”
容與冷嗤一聲,看在她的麵子上,終究沒有加以駁斥。
但他很不不開心。
他垂眸,深深掩住眼底的戾色。
那顆已經浸滿毒液黑暗的心臟,仿佛煮沸的熱水般再度激烈跳動起來。
那個狗一般的畜生,根本不值得她露出這樣的表情。
*
陳意鶴確實來了。
但他來的時候,距離葉知瑜進入祠堂已經過了大半個時辰。
他甚至身邊還帶著已經接近鬼影化的楚瑤,不知道是從哪裡找到的。
為了防止楚瑤吼叫引來敵人,陳意鶴特地截斷竹筒給她做了個嚼子,堵在她嘴裡。
很難說他這時候是來救援葉知瑜,還是來專門給她收屍的。
不過在陳意鶴自己看來,葉知瑜此時定然已經死的不能再死,於是靠近祠堂後,他便要以特殊術法查探堂中的情況。隻要確定葉知瑜已經嗝屁了,他便會立刻捏碎聯絡符。
“阿瑜?”他低聲呼喚道。
為了避免驚動容與,他音量壓得極低,即使葉知瑜真活著,也不可能聽到這句話。
所以本質來講,這純粹是走過場罷了。
敷衍的呼喚一聲,陳意鶴便要出手查探情報。
然而——
“師兄……你總算來了。”少女顫抖而帶著泣音的聲音在祠堂門外響起。
陳意鶴大驚失色,仿佛見了鬼般看向聲源處,隻見葉知瑜半身是血,身形狼狽,踉蹌虛弱的樣子仿佛隨時都會死去。
這……怎麼還活著?
陳意鶴很想這麼問,可這種話怎可能輕易說出口,他連忙壓下內心的疑竇,確認對方身份後,便立刻迎上前去。
“你還好麼?”陳意鶴說了句屁話。
葉知瑜卻沒有正麵回答,目光緊緊盯著站在不遠處的楚瑤,竭力忍耐地說道:“我一直在等你。”
“我以為你一定會來救我的。”
彈幕媽媽們心都要碎了。
便是看過原作的粉絲也沒法為陳意鶴洗地,隻能痛罵編劇魔改原作cp。
罵著罵著容與粉絲覺得被冒犯到,也加入混戰,表示原作人設裡陳意鶴就是渣男。原作就是古早風渣男賤女的愛情故事,編劇這麼改劇情邏輯才像個正常人。
彈幕頓時開始腥風血雨的罵戰。
陳意鶴壓根沒想到葉知瑜還能活著出來,因此也沒準備解釋的理由,此時被猝然逼問,情急之下隻能指向身後嗚嗚哀鳴的少女。
“我路上遇到了阿瑤,必須救她。”
“……那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葉知瑜問道。
陳意鶴當然知道。
讓她進祠堂就是希望她死的意思。
陳意鶴滿臉愧疚,試圖扶住她,卻被葉知瑜一把打開手。
“既然在你眼裡,我的性命不值一提,那我去死就好了。”
見她脾氣上頭,陳意鶴連忙抓住她的手,再三保證自己不是這個意思,讓她彆誤會。
陳意鶴可不覺得有人會因誰而死,他隻當葉知瑜說的是氣話。
正因此,他絕不能就這麼讓葉知瑜帶著氣出去。
他連番哄勸,總算叫大小姐脾氣緩了下來。
“好,那就去吧。”
“嗯?”陳意鶴沒反應過來。
葉知瑜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不是要去救容與麼?你人都來了,還不進去?”
陳意鶴嘴巴張了張,想說什麼,卻不知該如何開脫。
“怎麼,我去得,你去不得?還是楚瑤去不得?”
她這話聽起來就像是受傷後任性的小姑娘,陳意鶴根本無法反駁。、
葉知瑜此時看他的眼神,根本就是在看一個懦夫渣男。
所以即使心中再不情願,再清楚進去的危險性,陳意鶴也隻能訕笑:“阿瑤……楚瑤現在神誌不清,如何能進去對付心魔?”
因為心虛理虧,他居然連對楚瑤的稱呼都改了過來。
變臉確實有一手的。
葉知瑜理都不理這茬:“你就說去不去吧。”
她戀慕一個人的時候,姿態固然與小女兒無異,嬌俏動人。可脾氣上來了,便又恢複成平時天之驕女的模樣,任性自我,無論彆人說什麼,都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
陳意鶴喜歡她的自我,厭煩她的順從模樣。
結果現在葉知瑜真的開始自我起來,他又頭皮發麻。
隻是考慮到以葉知瑜的實力都能從那祠堂活著出來,想必裡麵危險性應該不高。
說不定容與已經走了。
帶著這樣僥幸的想法,陳意鶴勉強與葉知瑜進了祠堂。
他決定一定要儘快解決葉知瑜,絕對不能再給她節外生枝的機會。
乾脆就在祠堂裡動手好了,順便能給她上柱香。
*
踏上通往祠堂的最後一級石階時,陳意鶴聽到了鎖鏈隱約的清脆響聲。
夾在風聲中傳來,朦朧而遙遠。
聽到這個曾帶給他無限痛苦以至於留下心理陰影的聲音,他頓時驚疑不定起來,目光不安地在四下逡巡,尋找著那個鬼魅般的身影。
葉知瑜停下腳步,語氣幽幽地問道:“師兄,你怎麼不走了?”
陳意鶴逐漸停下腳步,因為沒找到那個想象中的人影,麵色已然難看到極點。委實說他現在甚至想要明說放棄容與,他們幾人撤走好了。
這麼說頂多顏麵受損,但和性命比起來,孰輕孰重,陳意鶴分得很清楚。
而且也不是一定會丟麵子,在心魔試煉裡,能讓葉知瑜忘記這個小插曲的法子有很多……即使不能弄死她,人傻一些也行。
不知不覺間,陳意鶴神識被侵蝕的程度再度加深,以至於他甚至逐漸覺得這些荒謬魯莽到極點,除了泄憤毫無意義的決定,也有那麼些道理。
然而就在他進行心理鬥爭,努力嘗試控製自己的理智時,手中忽然一空。
他驚駭望去,發現自己緊捏在手中,隨時準備捏碎的聯絡符居然被葉知瑜搶走了!
他實力受損的過於嚴重,以至於現在連護住自己的寶貝都做不到,葉知瑜隻不過瞅了個空子,便將他的底牌順手牽羊。
不過她自然不能承認自己這是故意做的,為的就是關門打狗甕中捉鱉。
她給出的理由比起陳意鶴方才胡亂說的不知高到哪裡去。
“把它交給我吧。師兄你知道麼?”她居然緩緩露出一個有些期待的微笑,“我很早就在期待這一天了。”
陳意鶴沒來由的頭皮發麻:“什麼?阿瑜你把它給我,你拿著不安全。”
“有什麼不安全的,你要照顧楚瑤,分神保管它才不安全。”
葉知瑜笑容轉冷,輕聲道:“我總是在期待,某一天可以與你共同探索秘境,沒有彆人,隻有你我。”
她角色代入的有點深,念到後半段更是聲情並茂,感人至深:“同生死共患難,我知道這樣的想法很幼稚,但我確實一直很憧憬這樣的相處模式,有時甚至覺得,真要能做到的話,即使為你而死又有何不可?”
陳意鶴越聽越不對勁,對死亡本能的恐懼叫他想要退縮,他乾巴巴說道:“阿瑜你在說什麼……師兄不是都說了麼,一定會保護你的。”
葉知瑜聞言微微一笑:“是啊,既然如此,師兄你還怕什麼?”、
說完,她便緊緊抓住陳意鶴的手腕,將他拽入了祠堂大門。
陳意鶴反應不及,踉蹌被她拽了進去。
下一秒。
陳意鶴抬眼,目光便直直撞入了黑發少年殺氣四溢的眼中。
哦豁。
根本就是一腳踏入鬼門關。
他嚇得肝膽俱裂,自己竟然賭錯了!容與根本沒有離開,他居然還在這裡!
少年背對著巨大的銀月,獨自一人站在屋簷上,夜風將染血白袍吹得獵獵作響,仿佛遊蕩的鬼魂。
而此時,他竟然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