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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什麼意思?”江清月愣愣地看著蘇素,仿佛不理解她說的什麼意思。
在她的身旁,少年仿若風化的石像般,整個人漸漸由下而上的破碎沙化。
江清月隻是同蘇素說了一句,便急匆匆轉頭去扶住海明風:“你還好麼?”
似乎意識到自己這麼說純屬廢話,下一句她便緊跟著補充道:“我怎麼做才能幫到你?”
就連她自己或許都沒有意識到,不知不覺間,她對海明風的關心程度已然超出尋常,與初見時的冷漠嘲諷更是天差地彆。
與此同時,在這短短幾天的曆練下,她身上嬌貴天真也迅速褪去,現在說話做事更重實際了許多。
她身上出現的變化,眾人幾乎多多少少都有察覺到。
意識到海明風似乎也有話要對江清月說時,葉知瑜和蘇素便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閉嘴。
現在她們說什麼都無關緊要,因為海明風本身就是個幻影,回夢陣根基不穩,他的存在自熱也會破碎,所以她們想說什麼都可以暫時先放放。
此時的空間應當留給海明風。
葉知瑜是如此想的,她心態自始至終都還算平和,此時也沒什麼必須要打斷他人也要說的發言。
可蘇素此時還能保持這樣的體貼尊重,便格外令人矚目了。
至少姚末的眼神說明,他顯然不願就此保持沉默。
他頻頻看向蘇素,眼神之露骨連容與都感覺到了,偏偏蘇素便如沒看到般,隻神色平靜地看著江清月那邊。
“我能幫你什麼嗎?”江清月聲線隱約顫抖地說道。
少女稚嫩俏麗的麵龐上,透出不知所措與慌亂。
她的經驗仍然淺薄,尚未經曆那麼多的生離死彆,因此即使將要離去的隻是個幻影,她也試圖挽留。
海明風眼神溫柔地看著江清月,對於這個女孩,無論她是否擁有記憶,無論她對自己報以怎樣的態度,而自己又是怎樣的處境,他總能報以寬容。
這不僅是因為愛,更是因為這個少年本性溫柔。
他死時的年紀,也才二十不到。
可看到江清月的眼神如此悲傷,他還是不禁略顯無奈的露出安慰笑容:“你還沒有想起我,怎麼也會這樣?”
帶著調侃的語氣,卻令江清月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
她確實沒有完全恢複記憶,但她有種強烈的預感:她就要失去什麼絕不願失去的東西了。
而此時離彆的氣氛又格外令她熟悉,這熟悉的氣氛刺激下,她隻哽咽地再次問道:“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海明風沒有說話,對於現在的他而言,每一句話都需要耗費極大的氣力,所以必須非常慎重思索後才能開口。
於是他隻能用溫柔但略微悲傷的目光注視浙江清月。
江清月和他在回夢陣中的模樣,正是他們初遇時的年紀。
不知是不是她也在心底懷念初識時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
站在少年這樣柔軟如潮水,爛漫如春色的目光中,不知為何,江清月的眼淚忽然奪眶而出,再難抑製。
可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流淚,這仿佛是身體最深處的反應。
看到這裡,海明風忽然不再猶豫。
於是他用儘最後的力氣,慎重而溫和地輕聲說道。
“請你最後……不……嗯,還是最後一次這樣注視著我吧。”
他露出釋然的微笑。
“如此便足夠了。”
“謝謝你。”
他話音落下,江清月還能有什麼不懂的?眼淚斷了線般大顆大顆地順著臉頰滾落,可她草草地揉去淚意,便拚命向海明風看去。
此時的每一眼,都是他們的最後一麵。
她很想問海明風的釋然是什麼意思,是在最後消散前終於看透一切,放下了這段感情,還是生死相隔導致的無可奈何?
他到底有沒有怪過自己?
然而海明風已經說不出話了,隻能以悲傷的溫柔眼神沉默地看著她。
而他的最後一眼,也沒有給予如同他請求的那樣,一直注視著他的江清月。
少年的身軀如砂石般在風中漸漸凋零,頭顱消散前,他微微轉動眼珠,看向了蒼穹。
遼遠寬闊的蒼穹被厚重霧靄牢牢遮掩,即使極力遠眺,也看不見半分天光,更不要說這裡還是由回夢陣創造的虛假世界了。
可他本身不也是回夢陣創造的虛假幻影麼?
他所具有的的一切記憶都是回夢陣賦予的,真正喜歡江清月的少年,已經死於那個血月之夜了。
一直到最後一處軀殼也化為煙塵消散時,海明風都始終保持著眺望蒼穹的姿勢。
沒有人知道,這個幻影消散前在想什麼,正如江清月也不明白海明風死前在想什麼。
他們的名字乃是天作之合嗎,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不會有比這更詩情畫意的名字。
可事實上,他們這對情人,卻沒有一刻理解對方的想法,糾纏離散辛苦十數年。
生,不得相依;死,不能相和。
海明風生時苦求她一個回顧而不得。等他死了,卻又不願給予她一個最後的目光……
“他有沒有原諒我……不,他恨不恨我?”江清月喃喃自語道。
不知不覺間,她已是泣不成聲。
她這話像是問彆人,又像是在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