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 再次入冬的時候, 京城又蓋了一層大雪。
謝陵將今日最後一份奏折批改完,拖著疲憊的身體從禦書房回了會水宮, 會水宮裡種了大片的梅花,許扶斯在亭子裡煮酒。
看見他來,許扶斯抬起眼眸,詢問道:“陛下要過來一起嗎?”
謝陵走了過去。
亭子裡的長木椅上鋪了一層柔軟的毯, 他摘了身上已經落了雪的披風, 坐在許扶斯身邊, 溫順地靠在了許扶斯的肩上。
亭外大雪飄飛, 亭內酒氣騰騰。
許扶斯用小木勺舀了一碗米酒出來, 放在他的麵前,“冬日喝米酒, 身體會暖和一些。”
謝陵捧起那碗米酒, 慢騰騰喝了下去, 溫熱的米酒流下喉嚨, 為冰冷的胃帶去一陣暖意。
“很好喝。”
少年撒嬌著說。
許扶斯微微一笑, 沒有說話, 他又給謝陵舀了一碗,放在謝陵的麵前,謝陵捧著,忽然說:“蘇未未成親了。”
許扶斯調著酒的手頓了頓。
謝陵小心看了他一眼, 又輕聲道:“娶她的是工部尚書的兒子衛渙, 他在京城對蘇未未一見鐘情, 追至南江,用了一年的時間,方才打動了蘇未未。”
“我查過衛渙,是京城那一圈小公子裡的老大,平時行事凶神惡煞了些,對蘇未未卻是很好的。”
衛渙……
當這個名字獨自被人叫出時,許扶斯還察覺不到什麼,而當它和未未的名字交纏在一起時,許扶斯便想起來了。
未未提出要和他解除婚約,她說她喜歡上了學校裡的一個人。
衛渙……
大概是命中注定,許扶斯想,他淺淺笑了起來,“那挺好的啊。”
是那個人的話,一定會好好對待未未的吧,他還記得咖啡廳裡未未要解除婚約時,未未說那人對她的好。
聽出來是愛她的,隻是他當時,很討厭這個人。
畢竟搶了自己的未婚妻,能喜歡到哪裡去?
謝陵又說:“我沒讓那些人有奚落她的機會。”
縱使燕朝對女性的要求寬鬆,如蘇未未這樣沒有緣由失去未婚夫的,也會受人嘲諷,他知道燈燈不願意看見這樣,早在蘇未未離京之前,就安排好了一切。
她回去南江,是以著縣主的身份回去的,他是皇帝,能做很多的事情,包括給人封號,雖然有些阻礙,但還好,他還是給下去了。
蘇未未回到南江,所有人隻會羨慕她,又有著衛渙這樣身份的人癡情追求,沒有人敢在她麵前亂說什麼。
“我做得應該還不錯,對吧?”
他小心翼翼試探著,“有什麼不好的地方嗎?”
許扶斯放下木勺,許久之後,他輕聲道:“沒有。”
謝陵便笑了起來,他喝了一小口熱騰騰的甜酒,“那等他們成親那日,燈燈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天子親臨成親禮,為女方送予祝福,餘生蘇未未將不再受任何委屈。
許扶斯沉默了一會兒,說好。
縱使他未來不再是未未身邊的任何人,他也希望那個姑娘過得好好的。
蘇未未的成親禮很是盛大,衛渙不願意她受任何委屈,將自己能給她的都給了,紅色的長隊,幾乎繞了半個京城。
蘇未未穿著婚服被環翠拉著下了馬車,又被衛渙接了手,少年的手指修長有繭,那是握兵器的繭,和許郎握筆的繭不同。
“未未,你彆怕。”少年在她耳邊說,他似乎也很緊張。
蘇未未輕輕嗯了一聲。
“我不怕。”
她已經經曆過那樣的事了,不會再害怕。
嫁衣的裙擺踏過火盆,她恍恍惚惚想起她應是嫁給許郎為妻的,而如今,她卻是嫁給了另外一個人。
衛渙正要牽著往裡麵走,到了拜堂的時候,老管家正要喊一拜天地,忽然聽一聲陛下駕到的通傳。
一時間,所有人都跪了下來,就連工部尚書和工部尚書的妻子,也從高堂上走下來,跪在地上。
“參見陛下。”
謝陵讓他們起身。
謝陵沒待多久,他送了很多賞賜過來,都是給蘇未未的,又送了天長地久百年好合的祝福,和許扶斯離開了。
天上的雪下得很大,他批上鬥篷,嘟嚷著:“我很不想送的。”
他一點都不想送蘇未未,他一點都不想讓蘇未未好過,但他知道,燈燈想,所以便也那樣做了。
許扶斯伸出手,牽住他,“該回宮了,陛下。”
謝陵任由他牽著,往深宮裡走去,傅一跟在他們身後。
謝陵又回頭看了那一片極紅的燈火,那些喜慶的燈火映入了他的眼眸中,他眨了眨眼睛。
他也想和燈燈有這樣的成親禮,但他知道,他們不會有了。
他握緊了身邊人的手,又拉了拉自己的鬥篷,忍不住咳了下,察覺到身邊人腳步的停頓,他側頭,“怎麼了?燈燈。”
許扶斯蹲下身,“身體不好的話,上來吧,我背你回去。”
謝陵愣了一會兒,眼眸彎成新月,他爬上了許扶斯的背,雙手攬著許扶斯的脖頸,將腦袋貼在許扶斯的發上。
分明剛才還有些空洞的心,一下子就裝滿了。
“燈燈,明年的歲旦,我們出去看花燈,好不好?”
許扶斯說好。
謝陵心滿意足,心滿意足了一會兒後,他皺眉,“我不想回宮,我一回宮,那些人又會催著我開後宮了。”
每天的奏折都是。
“再忍忍吧。”
許扶斯溫聲道。
謝陵趴在他背後,悶聲道:“那好吧,我再忍忍。”
寒風吹過,雪上的腳印在風雪裡漸漸消失了。
第二年的春月,蘇未未有了身孕,等到冬月的時候,生下一名男孩,那名男孩生下時,天降祥瑞,也就是這個時候,謝陵的又一道聖旨下了。
將蘇未未封為燕朝的公主。
蘇未未接到這個聖旨時,是有些懵的,她完全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被那位天子從縣主一路封到公主。
趙福德宣了聖旨後,又說讓她和衛渙入宮見聖。
蘇未未第一次進宮,難免有些緊張,衛渙安慰她:“沒事,我小時候第一次進宮的時候,也很害怕,次數多了,就跟玩似的。”
蘇未未的緊張感依舊沒有消除半分。
衛渙忽然反應過來,也許他的妻子不是緊張入宮,而是緊張將見到陛下身邊的那位。
他露出些微微苦澀的笑來,又很快隱藏了。
蘇未未的確緊張的是將要見到許扶斯。
她和衛渙成親那日,拜堂的時候,她知道許郎跟著謝陵來了,她低垂著頭,透過紅蓋頭尋找許郎的影子,看見許郎模糊的身影。
她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
她當然清楚,既然她嫁給衛郎為妻,就要一心一意愛衛郎,她也確定,自己再沒有以前那樣傷心難過了,她對許郎的愛意,已經一點一點的消散了。
然而那人畢竟是她曾經深愛的人,她也從來沒有恨過他,她知道,他是有苦衷的,他不是那樣的人。
那些過往的記憶一幕一幕在腦海裡閃過,街市上的驚鴻一瞥,登門時的溫潤如玉,相處時的溫柔妥帖,無微不至的照顧,還有歲旦月下,那低頭的額頭一吻。
那是少女時的心動,無法遺忘的明月,抹不去的清風。
她又一次見到她的許郎。
他看著她,如同初見的那樣,微微一笑,她便也忍不住笑了。
蘇未未想,她終於可以釋然了。
她感謝他給予她的那一段甜蜜的記憶,縱使那帶著不安與彷徨,還有難受的傷,但那的確給她的生命裡添了一道美麗的顏色。
她終於,可以徹徹底底的隻愛身邊的衛郎了,還有她和衛郎的孩子。
蘇未未和衛渙離開了皇宮,經過禦花園的時候,蘇未未看見了葉子辛。
葉子辛也看見了她。
他隻看了蘇未未一眼,便繼續和同僚談論著接下來的事務,少年身形漸遠,最後消失不見。
蘇未未回頭,不再看了。
她和衛渙成親之後,經常會有人邀請她參加一些宴會,她也聽到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