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離沒有辦法勸藍曦臣回寒室修養,藍曦臣同樣也沒有辦法勸莫離離開他閉關的這處石洞。
反正伯父住哪裡他就住哪裡,伯父吃什麼他就吃什麼,伯父要是不配合治傷,他也去挨幾戒鞭,看伯父心疼不心疼。
藍曦臣自然心疼他。
所以,藍忘機送來的床被和飲食,藍曦臣不再拒絕,他的好侄子阿念讓他吃飯他就吃飯,讓他睡覺他就睡覺,讓他乾什麼他就乾什麼。因為他不吃阿念就不吃,他吃多少阿念也吃多少,他不睡阿念也不睡,他拿這孩子沒有一點辦法。
莫離看到他這麼配合,原本應該高興,可是不知道為什麼,越是看到伯父如此,他越傷心,他再努力也隻能讓伯父的身體早日康複,沒有辦法讓伯父不傷心。
心傷是世上最難治的傷,因為它沒有任何的藥可醫,隻能靠時間慢慢愈合,而時間,時間也敵不過藍氏之人刻在骨子裡的深情。
莫離不懂愛情,也不懂知己之情,伯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就算伯父回答了,他也不一定明白。
他不明白伯父對金光瑤的感情是怎樣的,是像兩個爹爹那樣至死不渝的愛情,還是像兩位道長那樣生死不離的知己之情,其實他也根本不明白兩個道長之間到底是愛情還是知己之情。
可是他明白他自己,他喜歡兩個爹爹,就要永遠陪著兩個爹爹,喜歡伯父,就要永遠陪著伯父,喜歡叔祖,喜歡思追和景儀他們,就要永遠陪著他們。
他突然想起前世的一首歌。
“恨死個你呀,愛死個你,愛死個你呀,恨死個你,麵對麵睡著,我還想你,今生咱命薄情未了,來世我早早等著你。”
這是爺爺很喜歡唱的一首歌,爺爺是個拾荒老人,養活自己已不容易,撿到半死不活的她之後,見她傷成那樣不哭也不叫,特彆心疼,將好不容易攢下的錢都拿出來給她治傷,見她年紀小又很可憐,就一直養著她。
拾荒老人活動的地方自然有很多流浪狗,莫離無法走出姐姐的死,看見狗就怕的要命,爺爺沒辦法,從廢品收購站買了一輛報廢的人力三輪車,花了好多天才修好,將她抱在三輪車裡,騎著三輪車帶著她收破爛。看見狗的時候,她就縮在三輪車的鬥子裡,拿塑料布蓋住身子蒙住頭,等爺爺告訴她沒狗了,她再將頭探出來。
那個時候,她覺得三輪車的後鬥是最安全的地方,沒有壞人,也沒有狗,而騎著三輪車的爺爺,是最厲害也是最慈祥的人。
那個時候,莫離還沒有改名叫莫離,她的名字叫茉莉,每天跟著爺爺走街串巷收破爛,頭上紮著兩個羊角辮,身上穿著破舊不合身的衣服,天一冷,兩個臉蛋凍的又紅又皴,鼻涕直流,爺爺沒養過孩子,自責將她凍到了,跑了兩個廢品收購站,勉強找到能湊合的圍脖和帽子,洗乾淨,又補一補,歡天喜地的給她帶上,厚厚的帽子,大大的圍脖,隻露兩隻眼睛在外麵,帶著可暖和了。
爺爺年紀大了,算賬很慢,有時候還會出錯,可是她算的快,加減乘除一學就會,隻要爺爺將東西稱出來,她總能立即報出該付多少錢,從不出錯。巷子裡的奶奶阿姨們似乎很喜歡她,說她眼睛很漂亮,說她特彆聰明,還會故意考教她,有時候會免費將家裡的破爛送給他們。
爺爺很喜歡彆人考教她,每當彆人誇她,他滿是皺紋的臉上笑的全是褶子,都要找不見眼睛了,可是爺爺不願意白要彆人給的東西,收了破爛就要付錢,他從不占人便宜,也是這樣教養茉莉,他說自己沒出息,年輕的時候當棒棒,年紀大了撿破爛,苦點窮的沒什麼,可小茉莉這麼聰明,以後一定會有出息,有出息的孩子不能偷不能搶,不能伸手吃白食。
他們老的老,小的小,日子過的其實很苦,可他們從不覺得苦,爺孫倆每天乾勁十足的收破爛,攢錢,爺爺說要攢錢給小茉莉上學用。她那時候不知道攢多少錢夠上學,可是早熟的她,從收破爛的路上聽來的各種聊天內容,明白她沒有戶口,上不了學,爺爺應該也知道,應該在想辦法,可他們從來不跟對方說。
路過小學的時候,每當有學生在念書,爺爺就會停下來帶著她聽,稍微聽幾遍她就學會了,然後背給爺爺聽,爺爺就會很高興,三輪車蹬的可有勁了,連嗓門都大了很多,附近的人老遠就能聽到他吆喝:“收破爛嘍,舊書舊報紙,塑料廢品拿來賣嘍!”
而那些阿姨奶奶們,知道他們不會白要東西,可還是想要照顧他們,聽見聲音就出來,她們總是將破爛故意留著,隻給他們收,還嫌爺爺給的稱太高,非要低一點,有幾個還會經常伸手把秤砣往下撥一點,氣的爺爺吹胡子瞪眼的又給撥上去。
就這樣,收的東西多了,他們的日子也就好了一點,日子好一點,爺爺哼歌的次數也就多了。
那個時候的她從來不哭,卻也很少會笑,夜裡夢到姐姐的時候,還會尖叫驚醒,爺爺總是很心疼她,總是想招數逗她笑。有一次爺爺騎著三輪車,突然唱了這首歌,她在後麵聽的忍不住嘎嘎笑,爺爺見她聽的高興,就總是會唱一唱,她也總是會被逗笑,這也就成了爺爺最喜歡的一首歌。
她為什麼會笑?因為她覺得爺爺唱歌跟唱戲一樣,腔調很好笑啊,而且唱的東西也奇怪,愛就是愛,恨就是恨,怎麼能又愛又恨呢?兩個人都麵對麵睡覺了,為什麼還要想著呢?
一群傻叉!
小小年紀的她經曆了太多,那時已懂得愛,也懂得恨恨。她愛姐姐,愛爺爺,也……愛媽媽,永遠都愛,永遠都不會恨,她恨那些傷害過她們的惡人,永遠都會恨,永遠都不會原諒。愛就是愛,恨就是恨,愛恨是分明的。
可是她懂的再多,也永遠不想懂爺爺的選擇,爺爺自殺之後,她不能讓自己去想爺爺,也不能讓自己去想這首爺爺唱過的歌。
陪著伯父的這兩天,不知道為什麼,埋藏在心底帶著無儘傷痛的記憶,就這麼重新浮現了。
前世無能為力,失去了媽媽,失去了姐姐,也失去了爺爺,這一世,莫離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人,再也不想讓他在乎的人傷心難過。
伯父將金光瑤葬在自己的墓室裡,不管叔祖怎麼生氣,不管多少人不理解,莫離願意理解伯父,因為當年總是惹他發笑的歌,她現在終於明白了,其實並不好笑。
“恨死個你呀,愛死個你,愛死個你呀,恨死個你,麵對麵睡著,我還想你,今生咱命薄情未了,來世我早早等著你。”
感情的事說不明白,也沒有任何道理可言,更不會受理智的控製,恨一個人並不妨礙愛著他,愛一個人也不妨礙恨著他,愛到了極致,也許真的麵對麵睡著,還是會想他吧。
莫離肯定,金光瑤活著的時候,伯父對他並沒有越界的感情,是兄弟,是無話不說的生死之交。可是金光瑤死了,伯父恨金光瑤做下的事,卻無法恨做下這些事的金光瑤,甚至會前所未有的心疼金光瑤。
也許這就起伯父要卸任宗主的一個原因吧,他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他無法原諒自己,認為自己德不配位。
可是這哪裡能怪他?
要怪隻怪做錯事的金光瑤,要怪就怪金光瑤死了。
在雲深不知處被毀,收留攜書潛逃的伯父,幫助伯父保住藍氏基業,對伯父有恩的金光瑤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