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想趁阿九不注意時,偷偷用衾被的一角擦掉眼角不小心沒憋出而滲出來的一兩顆晶瑩。
但這偷偷摸摸的樣子哪能不被阿九看到。
這樣明明委屈卻又倔強著不叫人擔心的模樣,反而讓阿九一顆心更沉了。
他眸色轉暗,黝黑得幾乎沒有一絲光亮,聲音也冷得幾乎結成團似的,在夜色濃重裡宛如鬼魅,“可要......殺了他麼?”
顧之澄愣了愣,有些不解地抬起眸子,杏眸晶亮純澈又縈繞著化不開的水霧,“可是阿九哥哥,你的命是攝政王的,不是隻為了他才殺人麼?”
阿九身形一僵,
默然無聲。
這是阿九曾告訴過顧之澄的,所以她一直記得,也不願意讓阿九為難。
因而,顧之澄接著說道:“我不要阿九哥哥你去替我殺人......隻要你替我想想法子,將他毒啞了抑或是如何,最好是說不出話來。再不濟,就讓他再也沒法子進我顧朝傳播謠言。”
阿九的眸子變得沉重而幽深。
這樣的法子是有,可惜......都不如死人來得安全。
隻有
死人才可以徹徹底底的不再開口,才能將所有的秘密都爛在肚子裡。
這是阿九在暗莊裡執行任務這麼多年,領悟到最深刻的道理。
“阿九哥哥,反正還有兩日,你不必急於這一時。”顧之澄纖長的睫毛撲簌了幾下,突然又為自個兒冒冒失失喊來了阿九而懊惱起來。
她原本隻是慌得六神無主,可因為阿桐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她也不好與阿桐商量,所以才情急之下喚來了阿九。
可如今見到阿九也為了她這般苦惱的模樣,她又自責起來。
本來阿九身為暗莊的暗衛,所要背負的就已極多,肩上的重壓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
可她卻又要給他添些麻煩。
顧之澄見阿九仍舊站在龍榻邊一動不動,仿佛站成了一樁雕塑,心裡也愈發的著急了。
她知道阿九從小經受的訓練便是這般,心中的情緒越複雜,表麵越是要按捺著所有的舉動,一絲一毫都不能泄露出來。
便是如現在這般,阿九連眼睛都不眨一下,所以情緒定然已是壓抑到了極點。
顧之澄悉悉索索從床頭玉枕下取了顆粽子糖出來,抬眸遞給阿九。
“阿九哥哥,不必再想這些了,先吃顆糖吧。”顧之澄眨了下眼,故作輕鬆地說道。
阿九回過神,望向眼前的顧之澄。
她坐在龍榻上,恰好被一撮月光照亮了雪白柔嫩的臉頰,宛如沐浴在月光中,而長發鬆散如瀑披在身後,愈發襯得像天上偶然誤落人間的仙子。
明明這樣絕美出塵,可秋水似的眸子裡,還有隱隱熠熠的濕漉並未褪去。
讓人看一眼便心疼,恨不得以血肉之軀擋在她身前,為她擋一切的刀光劍影,隻為她眸中永遠純粹晶亮,隻有笑意盈盈,再無淚光隱隱。
阿九將那顆粽子糖輕輕放入懷中,舉動宛如是在收什麼稀世珍寶。
當他重新站直身子時,隱著暗光的黑眸裡已有了決絕之意。
阿九頷首,冷聲道:“今日一彆,恐再難相逢。”
顧之澄眼皮子一跳,有些不安道:“阿九哥哥,你要去做什麼?”
阿九斂下眸中的情緒,隻壓低了聲音道:“與陛下無關。隻是......原本就要做的一些事情,本是打算明日來道彆的。但今日恰好陛下吹響了玉哨,便今日道彆而已。”
這是顧之澄認識阿九以來,他第一回說如此多個字。
聽得她有些怔然,瞳孔微縮,心裡
不詳的預感卻更甚,“阿九哥哥,你不要為了我去做傻事。世上的法子多了去了,你萬萬不可犧牲自己。”
“阿九已說過,此事......與陛下無關。”阿九的聲音冷,臉色也冷。
英俊的臉龐在月光的映襯下,愈發顯得每一個棱角弧度都透著孤絕。
“那......”顧之澄擰眉不解道,“為何今日一彆,再難重逢?”
阿九罕見地抿了唇,隻是很快又恢複了冷然的神色,壓低
聲音道:“阿九......已被主子遣去北荒之地了。”
“北荒之地?”顧之澄揪著衾被,杏眸瞪大道,“那般寒冷荒蕪之地,千裡之內,任何動物的影蹤都難覓。你做了什麼,為何要遣你去那裡?”
“此乃命令,阿九不得不從。”阿九垂眸頷首,不願再多說。
顧之澄眼皮子微跳,雖阿九說得篤定,但她總是還有些不放心,“是為了讓你去執行某個任務麼......那......你何時能完成任務歸來?我等你便是。”
阿九眸中閃過一絲不明意味的幽光,隻是夜色濃重,將他臉上所有細微的情緒都全部遮掩了起來。
隻聽得他一聲低低的回答,幽沉低啞,仿佛揉碎在寢殿內涼涼的夜色中。
他說,“歸期未知。”
顧之澄卻拉住他的衣袖,無比篤定又堅決地望著他的眉眼,一字一頓道:“即便歸期再長,我也會等你......!”
阿九沒再說話,轉身,唇角溢出一絲苦澀的笑意。
隻怕歸來已是無期,但有這句話,就已經足夠了。
......
翌日。
阿九私自出手,尋到閭丘連藏身之地,暗殺之。
不料閭丘連亦身懷絕技,深藏不露。
遂隻斷了閭丘連一臂,並未成功。
最後又追殺其一路往北,逃回了蠻羌族,仍然未果。
待阿九再回澄都時,陸寒已是震怒。
攝政王府內,阿九跪在陸寒的庭院內,簌簌的梅花瓣被風吹落了一整個肩頭,他仍然跪得巋然不動。
亦有寒氣在他的眉頭凝成了白霜,頭頂亦然。
他在陸寒的門前跪了一天,又跪了一夜,寒露凝霜在肩頭,仿若一夜白頭。
陸寒怒氣仍然未消,走到阿九的身前,狠狠踹了他的心窩子一腳。
阿九被踹得撲倒在地,吐出一口殷紅的血,染紅了一片青石磚。
鮮血嫣然,順著青石磚的縫隙逐漸蔓延到了陸寒的腳下。
陸寒踏著血色,眉頭皺得死緊,冷聲道:“本王竟不知,你何時已開始為旁人賣命?”
“......”阿九重新跪得筆直,儘管膝蓋已麻木不仁,手腳已不受控製,可他仍然能保持著一個暗衛最完美的神情和狀態,同樣冷聲回道,“屬下從未對主上有過異心,從生到死,隻效忠主子一人。”
陸寒森森然一笑,眸色幽然道:“你這忠心,本
王可承受不起。說,你到底在為何人辦事?”
阿九目不轉睛,神色決然道:“屬下隻為主子辦事。”
“為本王?”陸寒按著眉心笑道,“本王可不記得,曾讓你去殺閭丘連。還如此猖狂,竟一路從澄都追殺到蠻羌族屬地外。你若成功殺了他便也罷了,可如今斷他一臂,又放他歸族,可謂是放虎歸山!”
“你既殺不死他,又打草驚蛇,放虎歸山。用‘廢物’二字來形容你,本王都替‘廢物’感到慚愧
。”陸寒眸中仍是震怒。
實在阿九這事情辦得太不漂亮了。
更因為阿九向來是他器重的人,甚至放在攝政王府當侍衛,他來親自培養。
可阿九的所作所為,既失了智蒙了心,又灰頭土臉失敗而歸,讓陸寒太過失望寒心。
阿九低低埋著頭,臉上毫無血色,語氣裡有了一絲罕見的愧意,“屬下無能,甘令主子責罰。”
“責罰?”陸寒氣得發了笑,轉身道,“本王下令責罰你,都嫌臟了嘴。”
陸寒極嫌惡的表情,這是跟在他身邊伺候過的人,都鮮少見到的。
阿九抬眸隻望了一眼,便覺很是刺目,晃了晃神,眼前有些發暈,身子也跟著虛晃了一下,最後實在撐不住,狠狠栽倒在地。
已跪了一天一夜,便是鐵打的身子也是受不住的。
阿九實在,已經到極限了。
主子救過他的命,於他是天大的恩深義重,所以即便是陸寒要他去死,他也心甘情願,絕不遲疑。
可阿九的命是自己的,可以給陸寒。
心卻早已不在自己身上了。
所以閭丘連,他必須殺。
即便讓主子失望至此,即便賭上這條性命,他也必須殺了閭丘連。
不計後果,不論生死。
陸寒原本已轉了身,但突然聽到身後的動靜,正要回屋的腳步頓了頓。
他沒有回頭,隻是腳步微滯,便又重新邁開了步子。
跟在他身後的阿七低聲問道:“主子,阿九他......”
陸寒罕見地停頓了一下,而後淡聲道:“本王不許他死。做了這等擅作主張的事,他休想死得這般輕鬆。”
阿七會意,忙喚暗莊裡其他人來將阿九抬了回去,送回暗莊看病去了。
......
阿九再次睜開眼時,已不知過了多少時日,隻覺恍若隔世。
而他素來崇拜敬仰的主子,正坐在他屋裡的紅木方桌邊,正在喝茶。
聽到阿九醒來,陸寒也側眸看了過來。
黑眸中,儘是森然的冷意。
阿九張了張嘴,發現似乎許久未說話,自己的聲音已經又啞又澀,“屬下謝主子不殺之恩。”
“本王說了不殺你麼?”陸寒冷冷一笑,將茶杯重重地擲在桌上。
“......”阿九噤了聲,可他知道,若陸寒要殺他,早就動手了。
“本王再問你
一回,你到底為何要殺閭丘連?”陸寒按捺著性子,再次耐心的問了一回。
阿九漠然道:“與他人無關,隻是屬下瞧他不順眼。”
陸寒按了按發痛的眉心,良久,才道,“本王記得,你進暗莊時,才五歲。”
阿九沒有作聲,隻是眉眼間有一絲動容。
“當年本王也才十歲,可是偏偏就從那一堆小孩中看到了你。”陸寒放下手,神情幽幽地看向阿九。
阿九罕見地抿起
唇,又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口。
陸寒卻也不願意再接著這個話題說下去,隻是驀然轉了話鋒,冷聲道:“你既然恨閭丘連,那你便去北荒之地守著,一直盯著他吧。此生便再也不必回澄都了,免得本王見到你就覺得心煩,恨不能一刀取了你的性命......!”
阿九掀開衾被,想要從床榻上起身謝恩,雖然他身子還沒好全,動一下都覺得扯得全身撕心裂肺的痛。
但主子饒他一命,他是一定要謝主子的。
卻被陸寒大步邁過來,直接按住。
陸寒隻輕輕按了一下他的衾被一角,就很快嫌棄的收回手,仿佛臟了他的手一般,“從今往後,你不必再跪本王。就當本王,從未有過你這樣的暗衛。”
“......阿九,你不配做本王的暗衛,明白麼?”陸寒輕飄飄的落下最後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阿九還坐在床上,眸中的情緒翻湧著,最後,竟罕見地勾出一縷淺笑。
阿九從小就知道,主子看起來冷淡無情,實際上......是比任何人都要有情的。
主子很感激他們每一個暗衛為他出生入死,所以記得他們每一個暗衛的生辰,記得他們每一個暗衛的喜好,亦對他們每一個人都是推心置腹,設身處地的好。
甚至於......主子還定下過一個規矩。
隻要暗莊的暗衛們能安然度過每一次任務,到二十二歲的時候,他會給他們自由。
會給他們每一個年滿二十二歲的暗衛送上真正的身份玉牒,讓他們得以離開暗莊,以自己真正的身份自由自在地行走在這天地間。
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可以娶妻生子,仿若之前從未有過那段當暗衛的經曆,生活再也不會遭到任何乾涉。
聽說暗莊的少莊主曾反對過。
古往今來,明君亦殺伐果斷,暗衛知曉太過秘密,若是放任自由,恐終成大患。
可主子卻說,沒有任何一個人是該完完全全為另外一個人而活的。
暗莊裡的暗衛,亦是如此。
主子從不擔心,會有暗衛背叛他。
而阿九,也正是如此想。
因為暗莊裡的暗衛,每一條命都是主子撿回來的。
後來在暗莊的年年歲歲裡,又經常因主子點點滴滴的行為而觸動。
他們感恩於主子的救命之恩,更欽佩崇拜主子方方麵麵的品行。
主子於他們,是恩
人,是朋友,亦是明月光。
為了主子,他們願意豁出性命,更彆提隻是自由後,為主子將過往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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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想,可能唯一背叛過主子的,就隻有他了。
也難怪主子那般震怒。
可最終,卻還是沒有取他的性命,隻是將他罰去了北荒之地。
甚至於方才,還特意不讓他起身,免得他傷勢加重。
阿九
的傷特彆重,不止是因為跪了一天一夜,而且還因為他與閭丘連交手了很多次,也受了不少的傷,又來回奔波數日,並未休息。
再回澄都時又直接去了陸寒的庭院裡請罪,新病舊傷加在一塊,這一倒下,就差點丟了性命。
若不是陸寒動用了極好的藥材,又遣了手裡最好的大夫不分日夜輪流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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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怕阿九這條命,是難以救回來的。
阿九也是後來才知道這些,也是後來才越發明白。
原來陸寒的怒火並不隻是因為他擅離職守,擅作主張地動手去殺閭丘連。
更因為閭丘連本來就是虎視眈眈,籠絡了不少的小部落正想在顧朝的邊境幾地討些好處,最好是占上幾座城池。
陸寒一直在暗中調查,並且和閭丘連暗地裡抗衡著。
而阿九這一出手,閭丘連便以為是陸寒朝他出手了。
這番打草驚蛇,在閭丘連眼裡,成了發動戰火的訊號。
所以閭丘連逃回蠻羌族之後,第一件事便是發動其他幾個小部落,還有顧朝周邊幾個小國,一同攻打顧朝的北荒之地。
正是冬日,糧草少,蠻羌族的族民們皆食不果腹,也趁機殺燒搶掠一些顧朝老百姓的糧食,以此來改善生活。
所以陸寒更氣的,是阿九此舉提前引動了與蠻羌族一戰。
惹得烽火連天,民不聊生。
這與他所暢想的太平盛世,又離得更遠了一些。
......
而顧之澄在宮裡,自從阿九離去之後,就開始絞儘腦汁想著如何對付閭丘連。
原本都已打算先答應閭丘連的要求,與他虛與委蛇,再另做打算的。
誰知兩日後,她卻沒有等到閭丘連來,仿佛這人已經銷聲匿跡,那日的出現隻是她的一個夢一般。
再然後,她就等到了蠻羌族聯合大軍壓境的消息。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與上一世一模一樣的軌跡。
作者有話要說:桑崽:一下子就感覺把陸寒的暗莊寫成了邪.教的樣子,陸寒就是他們心中的神……emmmm……日萬第二天,你們舒服了嗎?
陸寒:(眸光微閃,很有深意地看向了顧之澄)
小澄澄身子一顫,哆哆嗦嗦:麻麻是說日萬,你……你看我做什麼?我……我又不是萬。
也想舒服的陸寒:……(再忍幾天,聽說再忍幾天就可以了)
感謝在2020-02-2922:06:16~2020-03-0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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