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夏日的天總是亮得格外早,不過剛魚肚白時,就有知了在外頭不停地叫著,擾得人不得安睡。
這暑氣仿佛也從不睡懶覺似的,天還蒙蒙亮,就開始不知疲倦地往顧之澄的帳幔之中鑽著,殿內冰鑒內早已化成了一灘水,熱得顧之澄額間沁出了一層薄汗。
她嚶嚀著一聲醒來,隻覺得頭有些疼。
昨兒不該喝那麼多酒的。
昨日......顧之澄惺忪的杏眸裡浮起些疑惑。
昨日好像發生了些什麼,可她又什麼都不記得了。
隻記得陸寒扶著她上了馬車,然後......
顧之澄剛睡醒的薄頰透出一層薄紅,明明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可她的心卻不安靜,一直在砰砰直跳,惹得她臉也有些發燙。
顧之澄正茫茫然坐在帳幔中,透過挑金絲龍紋照進來的日光粼粼映在她的臉上,鍍出一層暖茸茸的光暈來,襯得小臉愈發精致漂亮。
錢彩月走進來,臉上堆著一團笑,“陛下,您醒了,奴婢這就讓人給你送熱水進來。”
“什麼時辰了?”顧之澄揉了揉還脹痛的眉心,這酒醒的感覺著實讓人難受。
錢彩月盈盈道:“陛下,已是辰時了,您昨兒乘勝歸來喝得高興,今日多睡一會兒也無妨的。”
顧之澄輕應了一聲,但緊皺的眉頭卻未舒展開來。
她哪裡敢鬆懈,這內憂外患的局勢還未全解,禦書房裡堆成小山的折子也似永遠都批不完......
錢彩月見顧之澄皺著眉心看向窗牖外,以為她是嫌外頭這些知了叫得煩,忙解釋道:“陛下,這外頭的蟬是昨兒粘過一回的,今兒早上也不知怎的了,又冒出來好些,宮人們正繼續在粘著呢。”
顧之澄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忽而又想到什麼,忙收回心神道:“昨晚是攝政王護送朕回來的?”
錢彩月稍稍一愣,忙道:“是。”
“......”顧之澄咬咬唇,睫羽輕輕顫道,“攝政王可曾說了什麼?”
錢彩月搖搖頭,一邊扶著顧之澄起身,一邊道:“奴婢並未見到攝政王,他未曾入宮,在宮門口便讓幾位侍女扶著您回來了。”
原是這樣......
顧之澄眸色微微一凜,白嫩嫩的指尖輕輕搭在錢彩月的袖上,神色浮起一兩分不自知的悵然若失。
洗漱更衣之後,顧之澄匆匆用了早膳便趕去了禦書房。
今日的禦書房依舊空蕩蕩的,隻有她一個人。
她莫名其妙歎了口氣,坐到自個兒的龍椅上,挽起袖口來正打算拿起狼毫筆,忽而發現手腕上用紅綢繩係著一枚鑰匙。
顧之澄皺了皺眉,晶亮的杏眸裡泛起些細碎的光,這是......
忽而腦海裡閃過一些畫麵,關於昨晚的事情。
她想起來,這是陸寒給她的鑰匙,說是這宅子裡關押了閭丘連,
讓她去提人。
可顧之澄想起的遠遠不止這些。
她還想起來,陸寒在對麵正襟危坐,好看的眉眼深深望著她,問她該如何報答他。
再然後......
顧之澄捂住了臉,滾燙的薄頰透紅,灼得她指尖都帶起了點點熱意。
她怎會......怎會......
都怪那酒惹的禍,顧之澄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能吃醉酒了。
幸好那銅鑰匙握在手心裡沁出些涼意來,讓顧之澄臉紅心跳之中又恢複了幾絲清明神色。
她嫩白的指尖在鑰匙上古樸的花紋上滑過,眸色動人道:“來人,備馬車,朕要去攝政王府。”
......
攝政王府與上一回顧之澄來的時候,又有了許多不同。
許是因著攝政王醒了,所以那莊嚴氣派的威勢又顯現了出來,在這條長街上格外與眾不同。
顧之澄雖已是恢複了身份,但還是喜歡穿男裝出門,因著方便輕鬆,隻需撩一撩袍角,就可以跳下馬車,完全不似裙裳那般束手束腳。
陸寒仿佛早就得了信,已經在門口候著了。=杰米哒XS
見到顧之澄如男子般豪爽輕便地跳下馬車來,他瞳眸微縮,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眸。
顧之澄走過去,恰好視線落在陸寒刀削斧鑿般的薄唇上,腦海裡情不自禁想到昨晚馬車裡的事情來,臉頰一紅,浮出些比綺麗晚霞還要美的緋色來。
陸寒不著痕跡地目光掠過她的臉頰,眸子裡亦隨之掠過一抹深色,頷首行禮道:“臣不知陛下過來,有失遠迎,請陛下恕罪。”
顧之澄望著陸寒薄唇開闔,又忍不住想起昨夜的味道來。
那時正是夜重霜濃,六月裡的蟲子最喜鳴唱,在馬車外的長街旁長一聲,短一聲,透過簾子的縫隙傳進馬車裡,還伴著空氣裡的草木香,淺淺浮動著。
顧之澄當時明明醉得不行,可現在卻好像還清晰的記得那個味道......
舌尖上的觸感,傳過來的味道,是甜的。
“陛下?”陸寒輕淡的聲音帶了一縷疑惑,打斷了顧之澄的出神。
顧之澄身子半僵,意識到自個兒在想什麼,反而越發臉紅耳赤起來。
耳尖上的粉意一直蔓延進了衣領裡,隻能看到白裡透粉的半截脖頸,修長且細膩。
陸寒眸光微暗,緩聲道:“不
知陛下今日大駕,所為何事?”
顧之澄指了指她身後的馬車,“小叔叔同朕上去說吧。”
陸寒怔了怔,而後便應了聲,俯身上了馬車。
顧之澄緊跟著他上去,不由暗自慶幸她的禦駕馬車足夠寬敞,不然陸寒身上那冷冷冽咧的清月味道儘在咫尺,隻怕她又是要胡思亂想了。
顧之澄咬了咬舌尖,理智全然回來,忙掏出那把鑰匙給陸寒看,“朕......朕想去這兒。”</陸寒眸光一瞥,頓時了然,“陛下可帶了人過來?”
顧之澄點點頭,長睫輕輕顫了一下,讓陸寒藏在袖中的指尖也忍不住顫了顫,又想起昨晚那旖旎銷魂溫柔沉陷的味道來。
......
陸寒掀開簾子跟駕車的小太監說了地址後,便又重新坐了回來。
兩人又一同心思各異卻默契地沉默起來。
顧之澄沒聽到陸寒說的地址,也不知還有多久,隻覺得空氣靜謐得有些壓抑,害得她心跳也越來越快,仿佛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悄悄吸了一口氣,而後輕聲道:“謝謝你。”
陸寒臉上浮起一絲極清淺的笑意,似漫不經心地說道:“似乎自臣醒來,聽到陛下說得最多的,就是這三個字。”
顧之澄心頭跳得更厲害,薄頰透著緋色,纖細嬌嫩的指尖扭成一團,終於忍不住將一直以來的話問出了口,“你......你為何不想做皇帝了?”
陸寒眉眼深深,忽而極輕極輕的笑了一聲,嗓音清冽好聽得不像話,“做皇帝有什麼好的?”
顧之澄的杏眸晶亮,仿佛不解地看著他,似森林裡的小鹿純淨又迷茫。
陸寒薄唇抿成一條線,眸中似望不到儘頭的淵川,卻明晃晃映著她的身影,輕飄飄道:“隻要陛下平安喜樂,臣便已知足。”
顧之澄杏眸圓睜,就這樣直勾勾地看著陸寒,仿佛一時失了神。
隻是臉頰上泛出的緋紅之色更深,如晚霞漫天,薄透紅頰。
這個人,真的好奇怪。
一麵用輕淡無謂的態度對她,仿佛對她再不上心,也不如從前那般頻繁入宮想儘借口來見她。
可又一麵又寧肯皇位也不要,用各種法子幫她,還說些這樣的話......
這個人,真的好奇怪。
顧之澄蹙了眉尖,回想起自個兒從話本上看到的,明明若是喜歡對方,便是止不住地想要親近對方。
顧之澄想不明白陸寒對她到底是何等心思,但如今這樣,她反倒覺得心底輕鬆些,與他相處也自如些。
隻是陸寒不怎麼理她時那絲淡淡的失望,藏在深處,就連她自個兒也未察覺。
“陛下,到了。”正在顧之澄冥思苦想不得其解時,陸寒酥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已先掀開厚重的簾子下去了。
可是卻和以前不同,他並未伸出手來扶她,而是自顧自往前走。
顧之澄微怔片刻,來
不及想太多,忙跳下馬車跟上陸寒的腳步。
見這不過是處普通的宅院,三進的院子裡長滿了荒草,好似很久都沒人來打理了。
顧之澄見這院子戒備很是疏鬆,忍不住問道:“這兒有幾個人守著?你就不怕他逃走?”
陸寒腳步放緩了些,唇角勾勒出幾分譏諷之意,“一個。上回隻挑斷了他的手筋腳筋是陛下太仁慈,臣看在陛下的麵子上放他一馬,但這回......我直接打斷了他的手腳,看他還能</怎樣興風作浪?”
說完這話,陸寒回頭瞥了一眼顧之澄的神色。
見她神色如舊,並未有任何變化,陸寒便收回了視線,眸底浮起一絲深色。
顧之澄繼續跟著陸寒走,又問道:“若是有人來救他呢?”
陸寒淡聲道:“陛下請放心,知道他在這兒的人隻有臣和看守他的護衛而已。”
顧之澄點點頭,恰好日頭正盛,照得她額頭上出了些薄汗,不得不抬起衣袖遮蔽毒辣的日光。
陸寒不著痕跡地往她身邊走了走,在她身側投下一大片陰影。
這三進的院子不大,兩人走一會兒也就到了底,陸寒指著一間瞧起來有些破舊灰敗的屋子道:“陛下,他就在裡麵。”
顧之澄左右看了眼,疑惑道:“看守他的人去哪兒了?”
陸寒凝眸,抬手打了個響指,一道黑影應聲而落。
顧之澄定睛望去,竟然是闊彆重逢的阿九。
許多日不見,他似乎削瘦了不少,人也沒什麼精神,隻是瞧起來還是那副疏冷沒有表情的模樣。
“阿九......”驚訝之下,顧之澄脫口而出,卻硬生生把最後兩個字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