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6日
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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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是暖融融的顏色。
它們透過玻璃, 穿越光陰, 或許隻為了溫暖某個人的心。
窗子外的天空像澄明的景湖,連雲彩都少到可憐。
織田作看著落在膝上的光, 眼裡有著隔世一般的恍惚。
然後,他聽到了本該‘死亡’的某位少年的聲音。
“——你醒了。”立夏擱下手裡的那本筆者為夏目漱石的書,抬頭看向躺在病床上的織田作之助。
“……啊。”織田作的嗓音像是在沙子摩擦過一樣粗礪, 他幾番開口,最終也隻是發出了一聲無意義的氣音。
立夏歎息著, 倒了杯水遞到他的手邊,“彆擔心。”
少年的這句話似乎是刺激到了他一般,織田作的指節抖了下, 碰到了立夏捏著的杯子。
邊緣處的水稍稍漾出了一點, 滲入少年的指縫中。
濕潤得,像流淚的眼睛。
織田作看著自己的手楞了一下, 這可以說是很罕見的情況。
他過去是一名冷酷無情的殺/手,曾在十二年前被臨時拘禁。
而殺/手最開始的要求,就是手不能抖,以及麵部表情和情緒的管理。
握槍的時候,殺/人的時候,揮舞匕首的時候。
任何時候,手夠不夠穩都是判斷一個殺/手的標準。
再後來,看過夏目漱石一本被撕去結局的書後,他與夏目漱石相遇。
最後,筆者告訴他‘結局由你書寫’。
於是, 他決定成為一位家,從此發誓不再殺人。在加入港口黑手黨後,便成為其中的一個異類。
他收養了龍頭戰爭中的五名孤兒,並以微薄的薪水撫養他們。
“……幸介、真嗣、優、咲樂、克巳。”他一一念道,神思儼然漸漸不在此處。
織田作想過很多關於未來的事情。
當他漸漸蒼老,孩子們就會漸漸長大。
他們會各自獨立,變成或許不那麼優秀,但是幸福的大人。
成為白領,成為技工,或許還有運動員。
至於夢想加入黑/手黨的幸介……當他明了更多事理的時候,就可以好好溝通一下了。
畢竟這可真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而當他們都長大的那時,他就可以金盆洗手。
養一隻胖貓,與立夏和太宰、安吾做鄰居。
隻是,現在這個願望……似乎已經遙不可及。
織田作沒有歎息,也沒有對這件事的發生報以什麼遺憾的致辭。
從頭至尾,他除了念出孩子們的名字以外,再沒有說一句話。
幸介……
“再見。”織田作念出了第一聲告彆。
而此後,他一連輕念五聲‘再見’。
似是與孩子們作彆,又似是與那個甘願平淡的自己作彆。
少年從織田作的眼睛裡,看到了死水一樣平靜的意誌。
似乎有什麼在男人的眸光裡麵破碎,卻又黏連著始終不肯絕望。
立夏看得懂這樣的目光。
少年想到了曾經的自己,在失去後,他也曾有過這樣的目光。
驚醒的午夜,做著一次又一次那個人還在的夢。
水銀澆築的玻璃上,清晰的倒影出他自己的身影,以及蒼白如鬼的臉色。
但是沒有辦法。
很多事情明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去做,卻無法走出。
直到現在,再回想起,胸口就像是快要撕裂了一樣。
將他召回天上的神啊,求求你。
好想要現在就見到那個人,思念到連呼吸都像是撕裂一樣停止。
但是,織田作與他不同。
他還有機會,還有能夠更加平穩安定的未來。
於是,少年用略帶梗塞的聲音喚住了織田作即將離去的步伐。
“——孩子們,都沒事。”
這句話脫口而出後,立夏看到不遠處的男人渾身一抖,便頓在原地許久。
好半天後,織田作才稍稍回過頭來。
那扭轉的動作可真是微小的弧度,小到不細心去看,根本無法察覺。
這是懷疑,卻也是祈望。
少年繼續道:“冷靜下來,織田作。”
“其實,你在看到我的時候就應該有所猜想了才對吧?”少年用平和的目光,為織田作帶去安定的心情,“你不妨將那心中可能性最小,小到近乎荒謬的想法當做現實。”
“我說過……”無儘的陽光下,少年眼中的笑意似是在烈烈燃燒,比穿過玻璃的光還要更加明亮。
“彆看我這樣,我還是很厲害的。”
他同織田作離開咖喱店的那天一樣,做了個健美先生的姿勢。
少年的笑容毫無疲倦,也無悲傷。
那雙天空藍的眼睛裡,一切都如以往一般重演。
是溫柔到近乎繾綣的日常,是對未來的思念與憧憬。
那麼,是不是代表著……可以報以更多的希望?
“幸介他們……還活著嗎?”最終,織田作艱難的問了出來。
“是的。”立夏點頭,肯定了他的疑問。
“這個過程可是很長的。”立夏帶著和緩的笑容,輕輕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咲樂他們還在醫院裡觀察,幸介的傷要重一些,醫生說可能右眼眼瞼會留下傷疤,不過沒有傷到眼球。”
“請放心,要相信醫生。”而此時,心態沉靜下來的織田作終於注意到了角落處站著的那個男人。
白發金眼,鬥篷禮帽。垂眸的那一刹,有過去貴族的低調優雅。
而他抬眼看向織田作的時候,他看到了對方那雙印著十字的眼底,似非人一般的存在。
有漆黑的火覆蓋在他的周身,細細燃燒。
緊接著,直覺在腦海裡拉響了警報。
不同於異能力‘天衣無縫’的觸發,而是單純的直覺感官告訴他,這個人非常危險。
織田作幾乎瞬間警惕了起來,直到少年抬手覆蓋上他肌肉緊繃的胳膊。
“沒關係的。”立夏說道:“岩……愛德蒙是我的朋友。”
聞言,伯爵哼笑了一聲,卻也沒有出言反駁。
“要聽一下具體發生了什麼嗎?”立夏再次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織田作坐在他的旁邊,“這可能有些長,要花費多一點的時間。”
“沒關係。”他看了少年一眼後,從他的身邊坐下,“我想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你看起來和以前不太一樣。”
“……”少年失語了片刻,默認了下來。
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都在他們的交談中得以重現。
“我願意為了他們低頭,也願意為了他們而戰。”立夏注視著將他們層層包圍的人,目光比出鞘的刀光還要銳利,直指人心。
“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們明白。”漆黑的火在少年的手臂上燒灼,卻始終未曾燎燃哪怕半片布料,“這些孩子們沒有做錯任何事。”
沒有做錯任何事情的,年幼的孩子們,卻因為大人世界裡諸多駁雜的事情不得不付出失去一切。
這是錯的,也是不公平的。
當黃金之域代替天空的一刹,巴比倫的大門在少年身後展開。
他手握連向黃金之都的鑰匙,開啟了最古之王的寶庫。
無數人類史上留下光輝傳說的武器被金光吞吐著一齊震顫,怒吼一般嗡鳴。
撕裂天空一般,遍布天宇的刃光。
刀、槍、劍、戟。
甚至還有很多形態各異,無法叫出名字的武具,一同撕裂長空,自雲層傾瀉而下。
那些人麵對自天空投擲而來的武器不閃不避,隻是無言的將槍指向天空。
像是以靈魂質問呐喊,又像是甘於如此結局的沉默。
槍支彈/藥強嗎?
當然,這是近現代人類的智慧所鑄就的武器。
但是,也僅僅隻是對於普通人能夠產生作用罷了。
無數閃爍著金輝的寶具,穿過彈雨槍林,毫無阻滯的落下。
不知為何,立夏反倒在這一刻看到了那些人情緒上的放鬆。
他們以近乎欣喜的安然,迎接了即將到來的一切。
那些如雨一般從天而降兵刃,會像光貫/穿世界一樣,貫/穿他們的生命嗎?
答案——
是否定。
少年頂著密麻如雨的子彈走出。
銀白的鎖鏈即作槍矛,也做堅盾,將他緊緊護持。
那鎖鏈像是有自主意識一般,如黃蜂尾後的針,向著遠處作為襲擊保障的狙擊手揚起末端的尖刺。
下一刻,狙擊手的腕骨被鎖鏈箍住,握槍的掌心被洞穿。
王財中的武器輕鬆的將一眾包圍少年的人死死釘在地麵上,銳利的刃輕易嵌入大地,讓他們無法掙脫。
或許是手臂,或許是掌心。
有鮮血流淌,但他們並未死去。
接下來,在一眾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下,少年摸出手機,向橫濱警衛廳打了電話。
是的,立夏報警了。
他不是不生氣,也不可能不憤怒。
但是,立夏心裡最基本的認知就是這樣。
生氣可以,憤怒也可以,哪怕憎恨也不是不允許。隻是在這之上,要維持最基本的對於‘規則’的理智。
當然,特殊時期是個例外。
所以有人枉顧法律,但是少年卻並不會去這麼做。
隻不過……接下來更迷的操作出現了。
負責接線的警察不知怎麼搞得,竟然將電話轉撥給了港口黑/手黨。
是港黑放在警廳的內應嗎?還是警廳的人反水港黑?
立夏沒有時間去細細思考這些東西。
因為,沒一會兒,他便看到了太宰向著這邊趕來的身影。
還是騎著自行車的那種:)
而他身後,一堆穿著黑西服的人沉默的在追。
驚得立夏把眼睛都瞪圓了。
門被觸動,發出窸窣的聲響。
伯爵以肉眼無法追尋的速度融進了少年的影子中,引的織田作側目看去。
“總之――太宰帶著人把他們都捆起來了。”立夏對著恰好這時候推門而入的太宰聳了聳肩,並問道:“如何?事情都解決了嗎?”
“一半一半吧。”太宰答道,下一刻,他將目光落在了織田作之助的身上,“織田作你……”
“嗯。”他將目光從立夏的影子上收回,其內的情緒仍舊未曾改變。
死水一樣的靜,以及黯淡的殺意。
不……或許對於他而言,隻是變回了想要寫書之前的他自己。
“我意識到了一點。”他沒有說那究竟是什麼。
但是在場之人,無論是太宰還是立夏,亦或者是與織田作從頭到尾並沒有交談的伯爵。
他們都明白了對方的未儘之意。
——這種事還會發生。
隻要他不與敵對組織的首領分出勝負,這樣的事情,就還會發生。
百密總有一疏的時候,而那時,究竟是要眼睜睜的看著孩子們死去……還是說,在此之前,將所有危險全部扼殺。
或遲或早,你都要做個選擇。
隻是,織田作所做的這個選擇究竟是什麼?一切都已不在言中。
“你聽我說,織田作。”太宰開口了:“這次的事情有些不對,首領他——”
說起來,這是立夏第一次看到太宰這麼焦慮的樣子。
與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沒有了那份穩操勝券的笑意。
而織田作則用目光默默的拒絕了他。
“我知道。”織田作是這麼回答的。
隻是有些事情不得不去,也不得不做。
但是——
“我們還有另一種選擇。”少年望向織田作的目光誠懇極了。
誠懇到似乎不聽一下他的建議,似乎就會產生一種悲傷微妙的罪惡感一般。
於是織田作開口問道:“什麼?”
“我代你去。”少年的目光隨著思考合理的理由而遊移了一瞬,“說到底,這也是我的事情。”
“咲樂他們……孩子們差一點死在我的麵前,這是我的失職。”
“明明被織田作先生說了‘咲樂他們麻煩你了’這樣的話,並且誇下‘今後繼續麻煩我也是可以的’這樣的海口……卻沒有儘到相應的職責。”少年低下頭去,眉眼微垂,神色略帶失落,“對不起。”
“所以,至少讓我在這之後為咲樂他們做些什麼。”少年是這麼說的。
但是——
“你也隻是個孩子。”織田作神色平靜的說道。
聞言,立夏愣住了。
他不記得有多久沒有人向他說過這樣的話了。
現在,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太宰會將織田作稱為是‘治愈係男子’。
“織田作真溫柔啊。”立夏這麼想著,也這麼說了出來,“你以後,一定會遇到更多很好的人。”
“——禁錮。”
在少年溫暖的笑容下,青年的身體陷入無法抵抗的麻痹感之中。
他直挺挺的坐在那裡,卻無法動哪怕一根手指。即使唇角顫抖,也無法開口說話。
織田作隻能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少年笑著對他揮手,轉身離去。
那雙眼睛明亮的,如水的波光。
他是想製止那個少年轉身離去的。
沒有人會比織田作更了解紀徳的異能力,當單槍匹馬獨自對敵的時候,無疑是個犯規的存在。
織田作很擔心,會就此再也見不到他。
而此時,他意識到了一點。
如果此時站在立夏那個位置上的人是他,那麼被留下的人,又會是何等想法?
死亡最強大的力量不在於它能讓人死去,而在於讓留下來的人感到痛苦。
緊接著,織田作看到了太宰與他笑眯眯的告彆。
你可能即將與友人恒久分彆,卻無法動,也無法阻止。
原來,會是這麼令人難過的事情嗎?
“——雖然阻止了織田作這件事乾的很好。”太宰將胳膊枕在腦後,“但是,我並不認為你應該摻進這灘渾水裡去。”
“為什麼?”少年的神色冷凝而沉重,“因為港黑的首領可能會殺掉我嗎?或者……太宰擔心我會死在與Mimic領頭人的對決中。”
“啊呀,被你猜到了。”太宰的表情有點浮誇。
立夏有些無奈的看了他一眼,說道:“明明是你告訴我的。”
是的,當太宰看到那些被立夏解決掉的mimic成員後,他就將能夠說出的東西告訴了立夏。
雖說‘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早’,但是卻也有很多時候,情況是恰好相反的。
知道的越少,可能反而會死也說不定。
“森鷗外是個非常有野心的人。”太宰眼眸裡的光冷卻了下來,以至於瞳孔顯得有些昏暗,“以一個底層人員的死,換取一個許可,於他而言……算了。”
他像是顧忌什麼,終究沒有說出口。
“我明白。”天空藍的眼睛,能看到地上遮掩的一切汙垢與人心駁雜。
“如果我想的沒錯,甚至連mimic都是他的默認下才能進入橫濱的也說不定。”
聞言,太宰的神色變了。
“看樣子是猜對了啊。”立夏輕輕的笑了起來,神色放鬆且肆意,“彆看我這樣,其實多數時候也是非常敏銳的。”
尤其在無數次近距離觸摸死亡的時候。
“我自認為看人這方麵一直都還算準確。”立夏咂咂嘴道:“這邊的森先生完全不是省油的燈,相反,還雙倍耗油。”
“是三倍。”太宰跟著吐槽道。
“總之,笑鬨就先到此為止吧?”立夏向著太宰伸過手去,“安心,我可以阻止織田作先生走向死亡,也可以阻止我自己死去。”
“……為什麼?”他微沉的目光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要問為什麼的話……”少年笑了起來,“大概因為,世界是很小很小的存在吧?”
樹蔭的縫隙投過晃動的光斑,氣氛莫名的很好,他的眼睛藍的像頭頂上方的天空。
是的。
世界很大,大到窮極一生可能也無法看完全部的風景。
但是世界又很小,小到你在乎的幾個人就足以是全部。
“說到底,我的朋友也就是你們幾個人。”立夏看向他,“我希望你們都能活下去。”
活下去。
長長久久,歲歲年年。
少年迎著太宰複雜的目光,神情堅定:“mimic有想要迎接的‘天命’,並為此想往死亡而活著,他們的目的,大概就是在戰鬥裡死去。”
“你知道mimic的首領紀德的異能力嗎?”太宰的神色沒有絲毫放鬆,“迎接死亡前,他可以看到未來,以他的能力,足以提前規避死亡。”
mimic的首領紀德。
他的異能力‘窄門’,和織田作之助的‘天衣無縫’一樣,能夠看到短時間後的未來。
“沒關係。”少年笑得雲淡風輕,他的眼睛色調清潤得,像色卡上的尼羅藍,靜謐清爽。
“——天命在我。”
或許是聽到了少年眼中的劍影刀光,又或許是透過少年的情緒看到了織田作所收養的孩子們那時的淚眼汪汪。
這次,太宰治並沒有阻止少年的離去。
但是,他卻一直跟著少年,不近不遠,不離不去。
太宰綴在立夏身後,既不開口,也不過於靠近。
他像是要消失一樣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