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1429年12月20日
重視感情的人,樂觀,無憂無慮,容易相處……以及,善解人意,不願意見到有人被傷害。
這是‘阿德裡安’這個名字的寓意,往往也是代表了為父母者對於孩子的期待。
太宰說得沒錯。
阿德裡安,是個好孩子。
真的,非常感謝。
―
冬日裡,霜打過的陽光。
少年騎著馬踏出冷杉林,在距離前方村落不遠不近的地方勒馬駐足。
他回到了棟雷米,這個從迦勒底靈子轉移後所走進的第一個村莊。
棟雷米看上去還不錯,村外的土地被翻新了,焦黑的草垛被清理乾淨,似乎也有彆的地方的人們陸續搬遷到了這裡。
立夏看見了村莊內房屋的煙囪,升起薄霧一樣的炊煙。
似乎隻要閉上雙眼,就能嗅到麵包和烤餡餅的香氣。
村子明顯有了煙火氣,隱隱能聽到人聲和牧牛的長哞。
‘複活了啊……這個村莊。’太宰的聲音通過通訊,如此判斷道。
“是的。”立夏的眉眼柔和了一瞬,衝洗掉這段時日來,行軍所形成的冷肅感。
少年牽著馬慢慢地走,他目光儘頭是棟雷米,在憧憬裡漸漸溫柔:“就算隻剩下一個人,這塊土地都是不滅的。”
‘這也算是人類有意思的地方吧?’太宰的聲音裡隱隱有著笑意,‘娶妻生子,繁衍生息。’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敘述著這樣的生活,似乎連聲音裡微弱的電流聲都變得娓娓動聽。
“聽上去真普通。”雖然這麼說,少年臉上卻滿是笑容。
即使不通過設備的觀測,太宰也能知道立夏現在的神色。
定是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過的豔羨憧憬。
於是,太宰壓低了聲音對他說:‘所以,總會有人為了這份平凡,義無反顧的獻出一切。’
“嗯。”立夏沒有聽出友人的言下之意,隻是頗為讚同的點頭道:“貞德就是這樣啦,‘聖少女’的風光下,其實隻是個喜歡在午後暖融融稻垛堆上打瞌睡的女孩子。”
“……是啊。”太宰的聲音更輕了。
一時間隻有細碎的電流,滋滋的在耳邊響起。
“啊――”
一聲小小的驚呼,打破沉默,從立夏身後不遠處傳來。
幼童清澈的嗓音裡,帶著呼之欲出的喜悅。
“大哥哥!”那孩子抱著一垛枯枝,吧嗒吧嗒向著牽馬的少年跑去。
立夏轉過身,對著那向他跑來的孩子蹲下身。
他敞開手臂,抬頭對上男孩的視線,“慢點跑。”
剛下過雪的地麵很滑,微融的雪下,泥土被凍的硬邦邦的。
男孩抱著柴禾,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雪裡,跌跌撞撞撲在少年跟前。
“大哥哥,你回來啦!”這孩子臉上的笑容沒有半點芥蒂,更沒有許久不見的疏離隔閡感。
小孩子不是健忘的生物,他們往往比大人的記憶更深。
“嗯!”立夏上手狠狠揉了一把男孩的頭發,向他報以笑容,“好久不見,阿德裡安。”
在外遊離的人,在歸來時想要聽到的話,可能緊緊隻是一句‘你回來了’。
並且回以一句――
“我回來了。”
‘回來了~’太宰的聲音有些輕飄飄的,他通過投影,向男孩打招呼。
阿德裡安這才注意到懸浮在立夏哥哥手腕上方的虛影。
很顯然,眼前這一幕對小小的孩子造成了衝擊。
“是……神明大人嗎?”阿德裡安看上去更激動了,他牽住立夏的衣擺,緊張到話音都有些發顫。
‘嗯?’太宰發出一聲上揚的鼻音。
“神明大人,原來是小小的。”童言無忌,心思直白,“看起來非常可愛。”
孩子的小手在胸前劃過十字,向太宰治行禮。
“――阿門。”
他將這當作了神跡的顯現。
傳聞中。
作為聖徒的貞德,可以聽到來自上帝的啟示。
因此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那麼,這小小的虛影,一定就是‘神’了吧?
孩子口中深念著禱告詞,目光虔誠。
投影裡的太宰治似乎有些驚訝,他微微睜大雙眼,一時沒有給出彆的反應。
在阿德裡安看來,反倒像是默認了一樣。
“噗……”立夏樂不可支的發出一聲短促的笑,他笑眯了眼,拍拍阿德裡安的頭頂解釋道:“不是哦,太宰……這個投影中的哥哥,是我的友人。”
“‘投影’是什麼?”小孩問了句沒有聽過的詞彙,眼裡直白的表明‘不信’二字。
“這個……”立夏思考應該如何去解釋。
“我明白啦!”不知道究竟腦補了什麼,阿德裡安有些興奮的開口:“我不會說出去的。”
似乎自顧自將這當成了兩人之間的秘密。
“咳……那麼,約定好了?”立夏尷尬的笑笑,關掉了投影,隻留下互通的通訊。
腕帶狀儀器的震動,似乎在表達著太宰治的不滿。雖然這樣,太宰並沒有再開口說話,而是將交流的空間留給了這兩個人。
“嗯!約定好了!”阿德裡安的聲音非常歡快,“那麼,我們快回去吧?奶奶她們一定非常開心。”
棟雷米的幸存者,將眼前的少年視若神明的使者。
這一點,就算在還是個孩子的阿德裡安心裡也不例外。
他是夢,是光,是天賜的奇跡。
是為了法蘭西舉旗而起的,軍神一樣的少年。拯救了搖搖欲墜的法蘭西,是令所有人心生憧憬的聖徒。
讓那·達爾克。
這是,救國聖人的名字。
救國聖人來自棟雷米。
一個位於香檳-阿登大區和洛林大區邊界的村莊。
出身清貧,心誌崇高。
仿佛理想化身一般的少年。
無私無畏,無欲無求。
這樣的人,來自棟雷米。
他是奇跡,他即榮光。
與這樣的人擁有同樣的故鄉,即便出遠門時表明故土都更顯榮耀。
在這樣的尊敬與憧憬下,貞德之名在法蘭西的人民心裡被無限神化。
在這個名字的號召力下,棟雷米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重建。
這裡,是聖徒的故鄉。
想讓大家,都看見真實的他。
也想讓大哥哥看一看,重新繁榮起來的棟雷米。
上一次沒有好的東西可以招待他……那麼,這一次一定能夠……
這個念頭在阿德裡安心裡打轉,這個孩子非常高興,連帶著腳步愈發輕快。
但是。
但是――
“我……”立夏開口時的嗓音帶著梗塞,不複平日的清朗。
這時候的阿德裡安,還沒有察覺到他的異常。
男孩一無所覺,仍向這法蘭西的‘救國聖人’,訴說著村莊內的改變,以及新來的居民。
鄰家住進來了一位獨身的夫人,丈夫據說在戰爭裡死去了,現在獨自帶著一個孩子。
那是個很小的女孩,還沒有學會說話。
像是聽著出了神一般,少年默默的閉口不言。
實際上,或許隻有太宰治明白。
微弱的電流形成雜音,像極了那個遠在迦勒底管控室裡的男人在歎息。
這個人……隻不過想再多聽一會兒,再聽一會兒他們漸漸變得更好的生活。
那位夫人做的蘋果派非常好吃。
最近有個雖然貧窮,但是非常勤快的小夥子在追求她。
阿德裡安會幫他向那位夫人將鮮花放在門口,還有時候會是一粒非常漂亮的橡木果實。
而那位年輕人,就站在很遠的地方,紅著臉靜靜地看。
“這次……我就不回去了。”在男孩眼裡看來,立夏非常突兀的停下了腳步。
他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牽著戰馬韁繩的指節捏緊到泛白。
用儘渾身的氣力與精神,也隻說出了這一句話。
阿德裡安用餘光瞧見了,少年人意氣風發的身形,似乎在這一句話說出口後變得佝僂。
村莊近在咫尺。
隻要再向前一點,一定就可以被村民歡迎。
待‘貞德返鄉’的消息一旦傳開,一定會有不少人……不,是全部的村民都會對他致以讚美與崇敬。
為什麼拒絕呢?阿德裡安臉上的笑容僵住了,男孩嘴角維持著笑容應有的弧度,卻沒有那燦爛笑容應有的柔軟。
立夏看見了眼前極近的地方有人路過,肩上背著背簍,裡麵是一些瑣碎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