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時6分5秒。
他是太陽之子,他是溫柔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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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吹息而來的陽炎,絢麗如金色的花。
比千百年更遙遠的時間之後,活在遺棄之地的人們,終於得見太陽升起。
“――禮讚您,太陽之子。”
他們向著遠天之上的神子肅穆垂首。
被呼喚的太陽之子渾身燃燒在鮮血之中,他以日輪盔甲從所鏈接的皮膚上的剝落,所發起的絕滅一擊。
過於宏偉的神的威能,在靈基的感知上留下難言的苦痛。
迦爾納,太陽之子。
他有一頭最溫暖的白發。
鮮血染紅了他的發尾,鮮血在他唇角眼尾流出。
他看著後世而來的少年和少女微笑,聽著那些看向他的人們的哭泣,流露出無措的神色。
“……我要怎麼做,才能平息你們的悲傷?”太陽之子出言詢問,“一起喝酒嗎?跳舞嗎?或者歌唱?”
他回憶著生前記憶裡,得勝歸來的勝者與人民同歡的喧囂熱烈。
迦爾納自覺不擅長和人交流,何況那時的他也沒有被人期待過。
正因沒有人期待,所以迦爾納不會出現。但是,現在雖然有人期待了,可他們都在哭。
白發的神子稍作思考,便從他滯留的近陽的遠天之上緩慢而來,金柄的神/槍上鮮血流淌。似暮霞殘陽,降臨人間。
他站在名為‘諾亞’的大船上,幾乎笨拙的說道:“你們……彆哭。”
他實在不怎麼會安慰人。
就算這樣,大家也都擠出笑容,很難看的笑容,像金屬拚湊出的一樣。
迦爾納摸了摸身側少年的發頂,摸了摸那些向他躬身的人們的肩膀。
他想了想,聲音淡然道:“好。”
沒頭沒尾的一個字,讓人一時摸不清他的想法。
沒有人與他說些什麼,或者提出了什麼要求。
可他說‘好’,意味著應允出的許諾,無論什麼,隻要他有的,所能施與的……這些都可以毫不猶豫的給予。
立花眨了眨眼睛,眼睫上沾著露靄一樣的淚花。
人群中伸長的一雙雙手臂,輕柔的停留在太陽之子身邊。
貼合,溫熱,卻始終沒有真正觸及。
太陽神之子,在發光呀。
他閉目,笑得無比溫柔淨澈。
他即將離去,重歸英靈座。
“對不起,看起來……這一次沒有辦法一起喝酒。”他笑說:“下一次吧,我視若珍寶的,生命啊。”
將生命視若珍寶。
無愧於心,無愧於行。
破碎的太空,堆堆疊疊的藍色與夜色交融編織,星霜模糊,日月同在。
濕冷腥膩的氣息彙融在空氣裡,令人覺得危險,天上星光的遮蔽下,一雙豎瞳在貪婪注視。
立夏下意識的攔在即將離去的太陽神子身前,警惕巡視。
“立夏?”立花看著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什麼的少年,眼中帶著不明真相的困惑。
“有什麼東西,在看著我們這邊。”立夏叮囑她,“立花,你保護好迦爾納,我去看一看是什麼情況……嘶!!”
不待他采取行動,就看到身負重傷的白發神子背後展開片片火色,向天空飆行。
“迦爾納!!”少年向來溫和的口吻,少見的變得嚴厲急促。
天上火光通明,冰冷蟄伏的魔龍顯露身形,在太陽烈火裡痛苦嘶吼。
斯羅歎息著,指揮大船靠近迦爾納所去的地帶。
“我開始感到難過了。”斯羅輕聲道:“我……我們甚至,來不及和他告彆。”
桅杆吱嘎作響,落了魔物腥臭的鮮血。
在立夏臂彎裡昏沉的黑貓,在睡夢裡不安的抖動雙耳。
“告彆?”迦爾納聽見了斯羅說的話,他看了看自己流溢著靈子的身軀,目光了然,“那,再見?”
“不是這個意思。”斯羅無奈的笑了起來,“而是宴會,是暢飲,是無話不談的歡迎和熱愛。”
“……能夠幸運至此,我的幸運值果然是A吧。”太陽之子笑得無比開心,蒼白的臉頰微紅。
神性盎然,人性璀璨的,施與的英雄。
他名為迦爾納,他拖著滿身靈子流溢的輝光歸來,一隻手中拎著金色的長/槍,另一隻手則是漆黑的魔龍頭顱,龍角猙獰。
他將在最後,為人們開辟好前行的道路。
太陽的神子拎著魔龍的頭顱,將之高高拋起,後手以長/槍投擲,貫穿向輝光流溢的蒼穹――以神/槍貫穿,狠狠釘入天之殿堂的大門。
沒錯。
天之殿堂終於從萬古的隱匿中剝離,顯現在世人的眼中。
眾人心神震顫,不安的看向天空。
以魔物汙穢之血所拋灑的地方開始,聖光燃燒至熾盛,如浪的熱意扭曲了雲群,燒塌天宇。
“聖潔有著排斥‘惡’的本質。”迦爾納說道:“這樣一來,就足夠了。”
聖潔排斥惡意,天之殿堂的輪廓在這之中燒灼成型。
他們終於找到此行的目標,終於見到世代的規劃裡,終將歸去的地方。
閉目微笑的青年,容貌清新俊逸,唇角流淌的鮮血,成為蒼白中唯一的豔色。
“我再與你們,一起走最後一段路。”他的聲音淡然又溫柔,“我還沒有回歸英靈座,還能遵循我的正法,履行‘喜樂安康’的順逐通達。”
立夏默然點頭,他看向星雲後的宮城,回想著過去的曾經。
大神宣言彪飛而上,在與利維坦……或者說富江的搏鬥中,與希伯來神係的宏偉殿堂相互撼動。
北歐主神的武器尖銳律動,剖開天上宮城的門扉。
而現在,這一幕於眼前重現。
與銀色駁斥的澄金,轟烈燃燒的太陽,為了撼動沉睡的神,為了讓雅威再看一眼世間。
聖光熾烈,將魔龍的鮮血燃燒殆儘。
至此,天之殿堂完全顯現。
桂葉和鳶尾的紋路,剔透聖潔的光輝,高聳屹立的大門,包裹在熊熊火焰中的潔白無瑕。
“燒起來了。”立夏皺著眉心道:“聖潔對惡的排斥導致天之聖殿的顯露,但是接下來該這麼做,才能將其打開?”
迦爾納搖搖頭,目光淨澈,一言不發。
他沒有回答,因為此次的現界,他的時間已經所剩不多。
天上遊移的魂光,此時已流淌進門扉之中。
高潔的天之殿堂,隱隱還能聽到殘存的聖唱,飄渺,虛無,不落凡俗。
大船上的人們景仰注視,虔誠祈願。
聲聲禱告的祝文,希冀於將心音傳達至一切之父的心裡。
神代的船在天空上飄搖,日光明亮,和遠山的林濤聲動。
他們坐在船上,走呀走,飛呀飛,向著一切之父的殿堂,那是蒼穹之巔,最溫暖也最寒冷的地點。
說到底,‘神棄之地’是神代向人代變遷的時候所遺留出來的一個殘片,或者說人代與神代間的夾層。
這樣的世界是不合理的,是不符合規則的,脆弱的框架。
如同拔地而起的危樓,遲早會迎來全盤崩毀的那一天。
錯誤需要被糾正,正確需要被保留。
在人代和神代之間的這裡,不屬於任何一邊,所以必須要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