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煙花不錯。
四個字,言簡意賅,稀疏平常。
但對於心虛的趙又錦來說,不啻於晴天霹靂。
手一抖,手機砸在臉上,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
怎麼辦?
露餡了嗎?
她怎麼會忘了早上加他好友這件事?
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設置權限,禁止對方看她的朋友圈?
此刻的趙又錦像極了一隻在沸水裡翻滾的小龍蝦,被子都被她絞成麻花。
最後突然停下,她從淩亂的被窩裡掏出手機。
點開陳亦行的微信。
你發起了一筆轉賬:
38元。
陳亦行沒回。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咖啡錢,收一下哈。
還是沒回應。
趙又錦發揮同ID一樣的精神,無視他的無視,繼續努力,沒話找話說:煙花挺好看哈?
她虎視眈眈盯著屏幕,總算看見頂端出現“對方正在輸入”了。
Eason:嗯。
惜字如金,是他的風格。
但字少沒關係,回了就好。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你把咖啡錢收了吧。
幾秒種後,轉賬已接收。
趙又錦發了個可愛的表情過去,緊接著敲了一長段話:
今晚你不是問我是不是加班嗎?
其實呢我是乾新聞的,去城南采訪了一個金融圈大佬。對方帶我去了一家很高端的會所,每天晚上都會發煙花,你敢信?
另一頭,陳亦行麵無表情看著這段話。
你敢信?
嗬,我有什麼不敢信的。
說出來你倒是可能不敢信,我就在現場。
頂端的“正在輸入”就沒有停止過。
這女人當麵和背麵都話癆。
趙又錦自顧自地說著。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對了,那家會所叫南錦花園,就在城南彆墅區那邊,你要是沒去過的話,強烈推薦你也去吃頓晚飯。煙花秀在每晚九點,雖然隻有短短幾分鐘,但是非常震撼,非常浪漫!
下一條。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啊,那我就不打擾你了。謝謝你的咖啡,晚安!
這樣應該沒問題了。
好地方人人都能去,又沒人規定隻有他能去。
啊,她可真機智。
接下來的時間裡,趙又錦一眨不眨盯著對話框。
隻可惜一分鐘過去。
五分鐘過去。
十五分鐘都過去了。
要不是微信沒有下線功能,趙又錦簡直懷疑他沒收到信息。
這人也太沒禮貌了吧。
人家給他熱情推薦這麼多,最起碼說聲不用謝,晚安。
說一聲會死嗎?
最後趙又錦抱著手機睡著了,還做了個詭異的夢。
夢裡她又來到了南錦花園的頂樓,正端著盤子品嘗美味,抬頭仰望絢爛夜空時,有人搶走了她的盤子。
她一扭頭,發現陳亦行冷冷地看著她。
“你,你要乾什麼?”她很害怕。
男人不說話,隻掰開她的嘴,一股腦將點心往她嘴裡塞,塞到她都咽不下了,依然不停手。
她痛苦地扼住喉嚨,“喘不過氣了!”
而陳亦行獰笑著,口口聲聲說:“讓你偷吃我的櫻花奶酥!”
……
從夢裡驚醒時,天色已泛魚肚白。
趙又錦覺得喘不過氣,後知後覺從臉上揭開早已乾掉的麵膜。
原來是她睡姿不太老實,導致麵膜移位,覆住了口鼻……
恐怖的夢境還曆曆在目。
趙又錦掀開被子,痛苦地坐起身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
越到十二月底,越是忙得腳不沾地。
這大概是社會各界人士的常態。
年關將至,趙又錦從朝九晚六的作息,成功變成了朝九晚十。
偏偏跑了個現場,事主是個創業失敗、剛剛失婚的男青年,坐在頂樓嚎啕大哭,隨時準備一躍而下。
趙又錦和馮園園撥開層層人群。
一位中年大媽衝過來:“謝天謝地,你們終於來了!”
趙又錦遲疑道:“是您打的熱線電話?”
“是是是,是我打的。”
馮園園左右看看:“警察呢,比我們還晚到嗎?”
大媽說:“我沒報警啊,第一時間就惦記著通知你們。”
趙又錦:“……”
趙又錦:“不是,有人跳樓,您為什麼不報警啊?”
通知記者有什麼用?她們又沒學過談判技巧,難道還能乾警察的活?
沒想到大媽咳嗽兩聲:“那什麼,我記得撥打熱線電話,提供新聞線索,可以領取現金獎勵?”
趙又錦無語,和馮園園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生命無價,在有的人眼裡卻抵不過兩百塊錢。
圍觀群眾怕男子一時激動,失足掉下來,催促著記者上去開解。
馮園園磕磕巴巴解釋,記者並不精通開解人這項技能啊,可群情激奮,兩人趕鴨子上架,還是去到了樓頂。
人命攸關,兩人都如履薄冰。
要是因為她們措辭不當,男人直接跳了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馮園園嚇得牙齒都在打顫,最後還是趙又錦硬著頭皮打開局麵。
“先生,我們是來幫您的,您有什麼苦可以跟我們傾訴,千萬不要想不開!”
台詞很耳熟。
感謝那些年TVB拍過的神劇,以至於危急關頭,第一時間浮現在腦中的竟是《談判專家》的經典台詞。
謝天謝地,男子還沒有激動到拒絕溝通,隻是嚎啕大哭,衝著兩人哭喊。
原來他創業失敗,又和妻子剛剛分開,受不了打擊,這才自尋短見。
他哭得不成人樣,訴說著自己創業有多辛苦,沒想到生活卻給予他致命一擊。
“彆人都是朝九晚五,就我起早貪黑……”
“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一分錢沒賺到,還把家底都折進去了!”
“我老婆也不要我了!”
……
人類的本質是什麼。
複讀機。
束手無策的兩人在聽他翻來覆去念了無數遍後,終於等來了警察接手。
大概是哭訴多遍,男子也沒有之前那麼激動了,最後成功被警察解救。
隻是離開現場時,趙又錦和馮園園都很沉默。
說到起早貪黑,日日加班,同為社畜的她們可謂深有體會。
彆人都在討論:“元旦有什麼計劃?”
她們隻能含淚微笑:“加班。”
“假期是什麼?彆打擾我工作。”
拖著沉重的身軀,帶著更加沉重的心情,趙又錦離開新聞大廈時,又是一個深夜。
地鐵末班車,車廂裡的人群皆是神情疲憊。
像極了一群沒有情緒波動的喪屍。
半路突然接到舅媽的電話,手機鈴聲響徹整節車廂,喪屍都被驚醒了,紛紛投來譴責的目光。
趙又錦正在打瞌睡,急急忙忙接起電話,又得到一個不幸的消息。
“又錦,你弟弟是不是上你那兒去了?”
“我剛下班,還沒回家——”
舅媽著急地打斷她:“這小子,第一次模擬考考砸了,放話說不參加高考,跟你舅舅大吵一架,今天晚上離家出走了!”
——
趙又錦是舅舅舅媽帶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