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事情鬨得這麼大, 完全出乎周偉的意料。
昨天下午,網安會結束後,他還在回家路上, 就被錢宇楠一通電話叫來公司。
劈頭蓋臉一頓臭罵。
“早出社會這麼多年, 乾不過一個小小實習生,你丟不丟人?”
“人家拿到了行風副總的專訪稿,你拿到什麼了?”
“哦, 對, 差點忘了。你為我們科技組拿到了《新聞周刊》頭號傻逼的榮譽稱號, 畢竟是有史以來第一個連自己的參會資格證都保管不好,鬨得全公司都知道的人!”
辦公桌前, 周偉麵如菜色, 難堪到抬不起頭來。
錢宇楠發完火, 見他這副鬼樣子, 氣不打一處來,用力敲了敲桌子, “少裝死,說話!”
“……我無話可說。”
兩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錢宇楠怒道:“我問你,你的參會資格證是怎麼不見的?”
周偉沒說話。
錢宇楠懂了,“她拿的?”
“是我先拿了她的。”周偉沒有隱瞞什麼, “昨天她的證被我拿了,進不去會場。今天她報複成功, 所以輪到我進不去。”
錢宇楠並沒有指責他偷拿同事的資格證,隻眯起眼來。
“什麼意思?你先動的手, 結果人家全身而退,照樣進了會場。輪到你這, 就他媽隻會丟人現眼,弄得全公司都知道了?”
周偉沉默片刻,自嘲地說:“是我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錢宇楠聞言更氣,冷笑了好幾聲。
“你跟我這麼多年,我就是這麼教你的?”
“連實習生都乾不過,還甘拜下風?”
“你他媽要是這會兒就認輸了,不如拎包袱走人,立馬滾蛋!”
周偉抬頭看著他,“事已至此,不然還能怎麼樣?”
“你動動你那豬腦子想一想,往年社會組的娘們兒連參會資格都沒有,今年不僅拿了個名額,還顯得比我們科技組技高一籌。那明年怎麼辦?”
錢宇楠一拍桌子。
“就這麼算了,那彆說明年的網安會了,恐怕今後大大小小的會,都要讓她們橫插一腳了!”
於是有了連夜加班。
主編一怒,科技組沒誰能睡好覺,那篇公眾號的文章被加班加點趕出來,也絕不是出自某一個人之手。
隔日,所有人都在議論這篇文章時,《新聞周刊》的總編付世宇當然也聽說了這件事。
三天兩頭出岔子,這誰頂得住?
他眉頭一皺,打電話吩咐下去:“錢宇楠,季書,來我辦公室一趟。”
隻是這兩個素來不對付的人,在處理問題上顯示出了驚人的默契,他們不僅自己來了,還都把手下的人也帶來了。
於是和爭取網安會名額那天一樣,除了付世宇,辦公室裡又站著同樣四個人。
社會民生組,季書與趙又錦。
科技組,錢宇楠和周偉。
涇渭分明。
付世宇皺著眉頭,把手機往桌上一扔:“誰來給我解釋一下,這是怎麼回事?”
屏幕上正是公眾號界麵,標題非常醒目。
他看一遍腦仁疼一遍,抬眼怒道:“都當我死人嗎?在公司內訌就算了,還擺在明麵上給彆人看,生怕外界不知道我們《新聞周刊》要涼了?”
季書微微一笑:“不瞞您說,我也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她好整以暇看向錢宇楠,而錢宇楠整了整衣領,漫不經心地說:“怎麼,季主編不識字嗎?想知道怎麼回事,文裡不都交待得清清楚楚了?”
掃一眼趙又錦,他又補充了一句:“當然,要想知道得更詳細,還可以問問你的實習生。”
季書說:“不好意思,一早問過了。所以才想向錢主編討個書法。你放任你的下屬欺壓我的實習生,還倒打一耙,你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
“我的下屬欺壓你的實習生?”錢宇楠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目光轉向趙又錦,“小小實習生,能耐還挺大啊。偷雞摸狗,信口雌黃,黑的都能被你說成是白的。”
他輕蔑地看著趙又錦,“平大新聞係,不過如此。”
又來了。
同樣的畫風又開始了。
都是做記者的,從筆杆子到口舌,沒誰比誰差到哪裡去。辦公室裡很快陷入爭吵,從網安會發散到性彆之爭,誰還不會扣大帽子呢?
付世宇一拍桌子,怒不可遏。
這是真當他是死的了!
“都給我閉嘴!”
眾人稍微消停了一下。
錢宇楠:“我不管,老付,這次的事情你必須秉公處理。我在科技組這麼多年,從來沒在工作上出過岔子,哪一次大會論壇不是辦得體體麵麵的――”
季書不鹹不淡插了句:“體體麵麵?我看是無功無過吧。錢主編這理解可真是挺新潮的,什麼時候隻要不犯錯,平庸無能也能算是體麵了?”
錢宇楠臉色一變:“你懂什麼?成天隻會管家長裡短、雞毛蒜皮的事,科技方麵你懂多少?”
他把矛頭轉向總編,換了個路子:“這次是老付你發話,所以我們退了一步,讓了個名額出去。”
季書挑眉:“讓?是你讓的嗎?我怎麼記得是我們自己贏的?”
錢宇楠青筋暴起,深呼吸,不搭理她,繼續往下說:“可是這名額一讓出去,幺蛾子就來了。現在的年輕人可真能耐,不過幾句口角,就能不顧大局,把同事的參會資格證給偷了。小打小鬨不加以懲戒,你就不怕她哪天鬨出更大的亂子來?”
“錢主編,是周偉拿走我的資格證在先!”趙又錦為自己分辯。
“哦,這還留了後手呢?”錢宇楠冷笑,“他拿了你的資格證,結果你大搖大擺進了會場。他反倒自己被困在外麵了?說出去誰信?你還挺臨危不亂,這反應快的,謊話張口就來。”
不等趙又錦說話,他拽了周偉一把,把人推了出來,“你自己說,你拿沒拿她的資格證?”
周偉的視線落在辦公桌上,誰也沒看。
他清楚知道,此刻要是不和錢宇楠站在同一陣線,他就真的沒有未來可言了。
半晌,他搖了搖頭:“我沒拿。”
接下來的說辭是錢宇楠早囑咐好的,印證了公眾號上那篇文章的所有細節,將他塑造成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而趙又錦是罪魁禍首。
全程,周偉與眾人的目光交流隻包括付世宇、錢宇楠,偶爾也會看一眼季書,但就是沒與趙又錦有過接觸。
一眼都沒有。
潛意識裡,那個實習生的眼睛像風,像海,總是澄澈清亮,似乎能倒映出人最本來的麵目。
他在怕什麼呢?
大概是怕在那片海裡看見醜陋不堪的自己。
――
一通爭辯。
走出總編辦公室時,趙又錦的情緒有些低迷。
季書問她:“怎麼,怕了?”
“隻是有點迷茫。”
“說來聽聽。”
趙又錦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地說:“我以為我們學了這麼多年新聞,為的是針砭時弊,揭露真相。”
“沒想到踏進職場,才發現同行們更多利用他們犀利的筆鋒、麻溜的嘴皮子在勾心鬥角上?”
她點了點頭。
季書看她片刻,伸手拍拍她的肩:“歡迎來到現實世界,趙又錦同學。”
付世宇這次是真動了怒。
以往再勾心鬥角,也不至於擺在明麵上,尤其是鬨到公眾號上,全公司都下不來台。
他決定徹查此事,杜絕這類事件再次發生。
怎麼查,還沒想好,但目光落在周偉和趙又錦麵上,他眉心一擰,乾脆利落地說:“你們倆最近把手頭的事都放一放。打打雜可以,就不要負責什麼重要事情了。”
趙又錦起初沒有意識到這個決策對她有什麼影響,在她看來,除了參加網安會,其實也一直在跑腿打雜,並沒有多麼重要的新聞交給她。
直到名為“民生組打工人”的群裡出現一條新消息。
張芸穎:@小趙今天也很努力又錦,季書姐已經把行風副總於晚照的采訪稿發給我了。辛苦你了。後續就交給我來對接吧,聯絡行風、後期修改什麼的,你都放心吧。
她一愣,盯著屏幕半天說不出話來。
為了這篇采訪,她提前一周就開始做準備,幾乎查閱了以往所有網安會的人物專訪,惡補了無數專業知識。
她記得自己是怎麼低聲下氣去求陳亦行的。
記得熬更守夜埋頭思索的每一秒。
記得拿到采訪機會時的欣喜若狂。
也記得寫完稿子,拉開窗簾才發現天光大亮時,她是怎樣深吸一口氣,即便身體疲憊不堪,精神也愉悅得仿佛飄在半空。
那一刻,她對自己說: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可是看著自己的稿子被彆人接手,後續一切都不由她時,趙又錦聽見心裡有個聲音在質問:真的值得嗎?
很快,季書的私人消息也到了。
季主編:隻是暫時的工作交接,不要氣餒。
仿佛能猜到初出茅廬的實習生此刻的心情,她在百忙之中還來安慰了趙又錦。
季主編:你對我有信心嗎?
小趙今天也很努力:有的。
季主編:嗯,那就相信我,錢宇楠會有報應的。
――
行風科技。
小李探了個頭,發現他們的於副總在辦公室翹著二郎腿玩switch,翻了個白眼,“嘖,給老大看見又要扣你工資!”
於晚照滿不在乎地說:“單身狗不用養家糊口,拿一半工資也夠好吃好喝,讓他扣!”
小李想了想,沮喪地說:“算了,你那工資,扣一半也比我高多了。”
“倒也不用妄自菲薄,好歹是行風的人,你這職位放彆的公司裡去,工資得比現在還少一半吧?”
#論於晚照特殊的安慰技巧#
詭異的是,可能同為行風人,腦回路都有些異於常人,小李還真被安慰到了。
他笑嘻嘻地接受了這個說法,順便提醒於晚照:“對了,剛才《新聞周刊》那邊跟我們聯係了,說是上次給你做的人物專訪換了個對接記者。”
於晚照的目光從switch上移開,落在小李麵上。
“換了個對接記者?為什麼?”
“不知道,就說是因為突發事件,進行了一點工作上的調動,之前那個記者不負責這些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