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平靜,那樣淡然。
像是一汪深海,吞沒了她所有的思路。
這樣的沉默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陳亦行緩緩伸手,從容不迫地,輕巧靈活地,從脖子上摘下毛巾,輕輕一抖,鋪展開來。
下一刻,毛巾披在她光裸的肩頭。
趙又錦還是那副石化的模樣,呆呆地望著他,心神俱滅。
而他居然還頗有閒心,伸手替她扶了扶下巴,合上了因震驚而微微張開的嘴。
“怎麼樣,好看嗎?”他低頭看了眼自己光裸的上身。
“……”趙又錦繼續石化。
“好看也不用這副表情。”他實在忍不住,終於動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發,那觸感和他想象中一樣蓬鬆柔軟,一樣好摸。
陳亦行輕哂,微微俯身,靠近她耳邊,重複了一遍她在電腦上看見的那個彈窗。
他說:“Got you, my lovely thief。”
聲音低沉悅耳,像是暗夜裡的一陣風,偶然吹起窗邊的風鈴,攝人心魂。
——
此後的十分鐘裡,趙又錦都維持著大腦一團漿糊的狀態。
他知道。
他知道?
他知道!
就連他把她推進臥室,從衣櫃裡摘了件寬大的毛衣扔她頭上,說:“先把衣服換了。”
她都毫無反應。
主程序已經切換成全自動模式,隻能呆呆地按照他的指令進行下去。
看他退出房間,合上門,趙又錦機械地脫掉裙子,又機械地穿上他的毛衣。
甚至無暇思考,她家就在隔壁,為什麼不回家換衣服,非要穿他的。
毛衣上有很淺很淡的木質香氣,和他身上如出一轍。
趙又錦呆呆地換上,又呆呆地坐在床沿,幾乎不能從一連串的打擊裡回過神來。
所以他早就知道了……
知道神秘背影就是她,知道給行風帶來諸多麻煩的也是她。
到底是什麼時候露餡的?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她表演?!
紛繁蕪雜的念頭一個接一個在腦中閃現而過。
直到有人重新敲響臥室的門:“換好了嗎?”
她深呼吸,打開那扇門,男人就倚在門邊,低頭凝視她。
“準備好了嗎,趙又錦?”
“準,準備好什麼?”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準備好了坐下來,和我聊聊……”他的目光越過她,在床頭那條長裙上停留片刻,唇角一彎,“你的秘密。”
——
太充沛的燈光不適合談秘密。
也許是看清了趙又錦的難於啟齒,也許是想給她一個更安全的談話氛圍。
陳亦行關了燈,隻留下牆角一盞落地燈,昏暗不清的光線投在牆壁上,留下一圈圈溫柔的光影。
兩人對坐在沙發兩側,他甚至倒了杯酒給她。
趙又錦聞到酒味,背影一僵。
他說:“酒精度隻有3%,放心喝。”
她才又慢慢放鬆下來,但表情還是如臨大敵。
“你就是那個背影吧,趙又錦?”
她垂著腦袋,神情凝重地點了下頭。
“因為使用不熟練,所以才留下那麼多背影?”
繼續點頭。
“給我帶來麻煩是無心之舉,對嗎?”
再點頭。
她像是變成了啞巴,除了點頭,什麼話都不會說了。
陳亦行靜靜地望著她,“願意告訴我,裙子是哪來的嗎?”
這次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生日那天,有人放在樓道裡了……”
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塵封多時的記憶。
陳亦行忽然回憶起初見她的那一天,她才剛剛搬去到對麵不足一月,某個夜裡他加班歸來,看見那個披頭散發、穿著一身白色棉質睡裙的“貞子”。
“就是你問我有沒有看見誰來過的那天晚上?”
趙又錦慎重地點頭。
“有人放了隻禮盒,在你門口,卻沒有留下署名?”他慢慢地重組著那一夜的場景。
“盒子裡隻有一張卡片,上麵寫著:您的奇遇已送達。生日快樂,趙又錦小姐。”
過往幾個月,像是一個奇妙的夢境,緩緩鋪展開來。
趙又錦的確覺得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像愛麗絲掉進兔子洞,平凡如她,膽小如她,竟也擁有了一件神奇的隱身衣,做了不少膽大包天的事。
“除了監控裡不慎拍到的那些,你都做了些什麼?”
“也沒什麼了……”不知該說她倒黴,還是他的監控無處不在,屈指可數穿上隱身衣的日子裡,居然十之八|九被他發現。
趙又錦悶悶不樂地說:“去了趟迪士尼,就被機場的紅外線監測到了。”
“去IFS逛奢侈品店,又被EL門店的監控看到。”
“後來偷偷去刪監控,在門口撞到了你。”
“還有,還有今天跟著你出門,半路上突然顯行。”
不說還好,一說起來,簡直有毒。
她怎麼會這麼倒黴啊?
小姑娘滿臉明晃晃的“垃圾隱身衣,毀我青春,坑我智商”,要不是顧及她的麵子,陳亦行已經低聲笑起來。
他努力克製住自己,問:“電影院門口那隻傻乎乎的鴨子,也是你吧。”
趙又錦一頓,迅速搖頭:“才不是我。”
“是嗎?跟我一路,在公墓的台階上嚇走鳥雀,又在電影院裡偷偷坐在我身邊看了大半場電影的人,不是你?”
“……”趙又錦機械搖頭,“不是我。”
“哦。”男人頗有深意,“那看來擁有隱身衣的不止你一個?”
“有這個可能。”小姑娘一本正經。
陳亦行點頭:“那還挺巧,都有隱身,還都對我有意思。”
趙又錦繼續點頭,“沒錯——”
話音未落,神色一滯。
“不是,誰,誰對你有意思了?”
她一臉“你可不要冤枉我”的表情,非常震驚,難掩慌亂,手都握成了拳。
陳亦行將她的反應儘收眼底,低聲笑起來,半晌,從善如流點頭。
“對,你對我沒意思。”
她微微鬆口氣,然後就聽見下一句。
“是我對你有意思。”
哢嚓一聲,趙又錦的神經又斷了。
她呆呆地抬起頭來,瞪大了眼睛望著眼前的人。
男人背對陽台,推拉門留了條縫,半開的窗簾被吹起來,像盈滿海風的帆。
背景是流動的,而他卻安之若素坐在那裡,像一幅亙古不變的油畫,眼神裡有畫筆難以勾勒出的靜謐光彩。
他定定地望著她,唇角一彎,“趙又錦,你願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
這一刻,風都寂靜了。
趙又錦聽見胸腔裡傳來洶湧澎湃的心跳聲,愈來愈大,愈演愈劣。
耳邊都是轟鳴。
她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張大了嘴,半天才問:“你,你說什麼?”
男人無聲歎口氣,用一副“你怎麼得寸進尺”的譴責表情望著她,“這輩子頭一次告白,你居然要我說第二次。”
告白。
他說的是告白?
趙又錦這下不再懷疑自己產生幻聽了。
她怔怔地看著陳亦行起身,從容不迫走到她身邊,半蹲下身來。於是往常都高她一個頭的男人,如今要用仰視的姿態才能與她對視。
他虔誠的像個信徒,望進她眼底。
“那我再問一次好了。”
“趙又錦,你願不願意——”
“我願意!”沒等他把話說完,小姑娘一把攬住他的脖子,眼眶一熱,迫不及待說,“我願意的!”
陳亦行:“……”
她的反應全然出乎他的衣料,不愧是趙又錦,總能持續不斷給人驚喜。
他想笑,想調侃一句什麼,可出口卻是一句如釋重負的歎息。
他收攏手臂,將那句小小的身軀牢牢地,緊緊地箍在懷裡。
他說:“也不枉費我煞費苦心,請君入甕了。”
下一秒,他抬起她的下巴,看看她泛紅的眼圈,低聲說了句:“傻孩子。”
不等她發出抗議,就覆住了朝思暮想的雙唇。
窗簾仍在起舞,月亮也被烏雲遮住了眼,仿佛突然害羞起來,不忍看這人間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