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夜涼如水,風搖影動。
賀蘭舟與宣平侯一同候在禦書房外,屋簷下的燈籠投下一片朦朧的影子,二人互相對視一眼,各自靜默無言。
等到門口的侍衛都換了一班,才等到大太監出來傳喚。
“賀大人,江大人,皇上請你們二人進去。”
賀蘭舟撩起衣袍,踏過門檻時,卻聽大太監小聲提醒了一句:“賀大人,皇上今日心情不好。”
他心中一凜,麵上不顯,落後宣平侯一步,進去後跪拜行禮。
“臣賀蘭舟/江百川,參見皇上……”
話音還未落下,幾本奏折便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賀蘭舟跪伏在地上,看見一本奏折從身邊人身上彈到自己麵前,他深吸了一口氣,目光也不敢亂瞟。
與之相反,宣平侯忽然遇這一遭,已嚇了一大跳,慌忙告罪:“皇上恕罪!”
“恕罪?”帝王語氣陰晴不定:“你何罪之有?”
“這……”
宣平侯滿頭大汗,將近日辦過的差事都細想了一遍,卻未有頭緒。
他近日各件差事都辦的妥當,不敢怠慢,也未敢背著皇上做什麼小動作,實在不知是哪裡觸怒了皇帝。
宣平侯:“臣……臣……”
“你既說不出來,那朕替你說。”邊諶冷冷抬眼:“賀蘭舟。”
賀蘭舟忙道:“臣在。”
“告訴他,你今日遇到了什麼事。”
賀蘭舟迷茫了一瞬。
今日不用上早朝,他晨起出門便去了青鬆學堂,學堂裡也未出什麼大事,更與宣平侯無關。若真要說什麼事,便隻有下午,下午他不用上課,便想去書齋是否什麼新書……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他腦海裡劃過,賀蘭舟遲疑半晌,試探地道:“今日臣在街上遇到有人鬨事……”
他頓了頓,見皇帝沒有阻止,便不可思議地接下去說:“是一間商鋪被人蓄意陷害,鬨事的那一夥人已經被抓到了衙門裡,隻是那間鋪子損失慘重,不知是誰有這樣歹毒心腸,竟禍害尋常百姓一家生計。”
可這與宣平侯有何關係?
宣平侯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麵前奏折攤開在地上,賀蘭舟瞟到眼熟的名字,鬥膽拾起看了一眼,繼而驚詫道:“那夥賊人竟然是宣平侯府指使?”
“不可能!”宣平侯想也不想反駁道:“我怎麼會與一個商戶過不去?!”
“江大人,這上麵倒是寫的清清楚楚,那夥人原是收錢辦事,給銀子的便是你們侯府裡的管事。”賀蘭舟侍奉皇帝許久,最能了解皇帝心思,折子裡寫的全是宣平侯府做過的樁樁件件事,今日皇帝便是要對宣平侯府動手。他了然,大義凜然道:“不久之前,皇上頒下旨意,言明京中不能再有任何權貴仗勢欺人之事,江大人明知故犯,難道是不將皇上的話放在眼裡?”
“賀大人!”宣平侯怒瞪他一眼,忙又對帝王道:“皇上,微臣謹遵聖命,也向來愛護百姓,怎麼敢違抗陛下聖意?定是中間有什麼誤會。”
皇帝冷聲說:“讓他自己看。”
賀蘭舟大大方方將折子遞了過去。
不知裡麵內容是由誰調查出來,不隻是今日商鋪鬨事一事,更將從前的舊事也翻了出來。京中世家延續多年,豈能做到全身上下清清白白,便是家中的管事下人都能仗勢欺人。宣平侯隻掃了一眼,便冷汗直流記,雙腿發軟,險些連跪也跪不穩。
“臣……臣……”
宣平侯腦子裡一片空白,直到被侍衛拉下去,也半天說不出辯解的話來。
棍棒擊人的沉悶聲,與宣平侯的淒慘求饒聲一同傳了進來,賀蘭舟將地上的折子撿起整理好,眼眸微垂,一言不發。
禦書房裡落針可聞,與外麵的動靜似乎是有天地之隔。他方見過宣平侯慘狀,心下又有些惴惴。
宣平侯行事向來圓滑小心,也頗得皇上重用,今日也是被家中人連累,若換往常,皇帝下手定不會那麼重,可今日也不知為何,偏偏半點情麵也不留。卻不知是否也會牽連到他。
感覺到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賀蘭舟幾乎可以聽到自己胸膛裡的心跳聲,咚咚咚咚,似是有榔錘敲在心上。不知過去多久,他才聽到皇帝道:“起來吧。”
“謝皇上。”
他謝禮起身,將折子恭恭敬敬送回到皇帝桌案,退下時,眼角餘光瞥見什麼,先愣了一下。
無它,當今聖上冷肅威嚴的麵上,不知被誰在額角砸出一塊淤青。帝王麵白,那塊淤青便格外明顯,張牙舞爪地趴在額角。似乎是注意到他的視線,皇帝沉著臉,陰鬱地掃了他一眼。
賀蘭舟連忙低下頭。
邊諶淡淡提起:“近日太子學業進步頗多,這些時日,倒是讓你辛苦了。”
他連忙道:“太子殿下天資聰穎,向來勤奮刻苦,微臣隻是在一旁稍加提點,不敢提辛苦。”
皇帝點了點頭,說:“張閣老近日在編一套書,前些日子與朕抱怨人手不夠。你素來博學多識,若有空閒,便去幫他的忙。”
賀蘭舟一愣:“什麼?”
“你不願?”
倒也不是不願。隻是編書向來繁冗,費心費力,他平日裡兼顧朝事與教育,還要抽空給太子殿下補課,若再去給張閣老幫忙,隻怕更沒有空閒……
但皇帝沒給他找借口的機會:“朕已知會過張閣老,你明日便去。”
賀蘭舟隻好接下。
大太監提著茶壺,他退後一步,看梁庸躬下身為皇帝續茶,從他的角度看過去,皇帝大半身軀被擋住,隻露出了線條分明的下頜。
他頓了頓,無端覺得眼熟。
還未來得及深思,就聽皇帝道:“退下吧。”
“是。”
宣平侯的杖罰還在繼續,踏出禦書房後聽得更加清楚。賀蘭舟不忍去看,隻是一聽到,很快就想起了今日脂粉鋪子被人鬨事的事情。
隻是此事怎麼會提到皇上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