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隻在雲舟的腦海中隱隱劃過,便被羅總冷厲的聲音打斷了思緒,“既然沒有頭緒,我回去之後自會仔細審查,也請諸位不要將今日之事宣揚出去。”
此事可謂他的奇恥大辱,平白被騙了幾百萬不說,還差點損了麵子、淪為圈子中的笑柄!
他必然不會放過這個造假之人,哪怕掘地三尺都要將他找出來。
邱老幾人立刻保證:“羅總您放心,絕對不會。”
“我以書畫協會會長的名義擔保,一定會守口如瓶。”
“定然不會透露半分——”
......
要說是認識多年的朋友嘛,確實不假。
但是生意場上的關係,其中摻雜著各種利益和交集,真真假假。
最重要的是,這次的高仿梅瓶也關係著在場幾位專家的名聲,自然不會透露分毫。
若要細究,幾位專家沒有提前鑒定出這是一件贗品,導致這件祭紅釉梅瓶作為拍品在宴會上出現,同樣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這次的高仿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居然沒有一個人辨認出來,放在這些成名已久的專家身上如何不是一種恥辱?!
至於錢總,與羅總屬於生意上往來比較密切的,再加上他也在這種宴會上有所受益,沒必要趟這趟渾水。
羅總將目光投向雲舟,神色複雜難辨。
這個年輕人在發現不對時確實讓他心情不虞,可轉念一想,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既然此人在瓶內做了暗記,那早晚都要被發現。
與其後來鬨得眾人皆知,眼前的情況顯然是將損失降到最低的做法。
這一切,還多虧了對方。
不得不承認,這個青年的眼力確實厲害。
羅總從杜老爺子手中接過那片印了‘闞’字的碎瓷片,臨走時對雲舟說了一句,“這次算我欠你一個人情,有事直接打這個私人電話。”
他用簽字筆在便簽上唰唰寫下一串數字,放在桌上,沉著臉離開了房間。
這相當於給了對方一個承諾。
以羅氏在S市的地位,隻要不是重大違法犯罪事件,其他的都能擺平。
如果青年打算做生意的話,更是榜上了一棵大樹,前景將一片大好。
邵川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費勁心思、不惜捐贈官窯瓷器都沒和羅總搭上一句話;而雲舟不僅依靠自己的能力得到了對方的認可,還得到了最為重要的承諾。
這可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人與人之間的差彆竟然如此之大。
羅總走後,錢總也很快離開,總統套房內隻剩下了雲舟和幾位專家。
邱老等人坐在沙發上深吸一口氣,為今日仿造梅瓶的事情狠狠捏了一把汗。
要不是杜老爺子的這位小弟子看出了問題,今後不知要如何收場!
幾人看向雲舟的眼神徹底變了。
若說之前還半信半疑,現在則是完全信服,竟然能看出他們幾個老家夥沒看出的疑點,眼力真是絕了!
杜老爺子:“小舟,你是怎麼覺出不對的?”
其他幾人也圍了過來。
雲舟笑了笑:“...就是一種隱隱的感覺吧,也不是很確定。
所以才在梅瓶裡裡外外的找了這麼久,最後還是不小心潑了熱茶上去才發現的。”
雖然這麼說,卻依然掩蓋不了青年的優秀。
直覺也是鑒賞的一部分,先是有了質疑,才有可能發現問題。
更何況,能頂住權威的壓力和旁人的嘲諷、一直堅持自己的觀點直到最後,這一點難能可貴,大多數人都做不到。
實在令人動容。
邱老想到自己曾懷疑對方作為瓷器修複大師的真實性,臉上頓時有些火辣辣的。
當時也不知怎麼想的,相交多年的杜老爺子還能騙他不成?
一切都是源自對青年年齡的偏見。
他們不相信一位僅有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既是與他們同坐一席的鑒定師、又能成為知名瓷器修複大師,這簡直太過匪夷所思,完全超乎了眾人的認知。
然而現實卻狠狠打了他們一巴掌。
幾人相互對視一眼,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有羞愧、有驚歎、也有悵然,眼前這個麵容還稍顯稚嫩的年輕人,居然把他們幾位在古玩界浸淫數十年的專家都比了下去。
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服不行啊。
諸多感歎之後,邱老率先起身,他們還欠對方一句道歉和感謝。
“這次真是多虧了小舟,不然老臉都要丟光了,唉!”
“沒錯。之前我還質疑你的眼力,如今看來是我們的眼力不行,實在慚愧,必須要道歉。”
“感謝小舟挽回了我們幾個的麵子,沒有讓贗品流出宴會,有需要幫忙的地方隨時找我。”
......
麵對幾位古玩界大佬的致謝,雲舟淺淺一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最後能找到證據純屬僥幸。
杜老爺子倒不這麼認為。
無論是偶然還是僥幸,事實就是諸位專家包括自己、誰都沒看出這件清雍正祭紅梅瓶是高仿,隻有雲舟看了出來。
自己的小徒弟挽救了在場眾人的名聲,防止贗品流入市場,是極大的功勞。
他笑著看向雲舟,心裡絲毫沒有懊惱,反而與有榮焉。
這是他的徒弟,他的徒弟就是最棒的!
至於那個仿造者,相信憑羅總的能力,一定能把這個人揪出來。
以後彆想再擾亂古玩市場。
**
雲舟回去之後一直在想‘闞’這個姓氏,總覺得似乎在哪裡聽過,卻又想不起來。
但毫無疑問,這個人是個技藝超凡的造假高手,造假技術已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境界。
他十分慶幸此人留了暗記,否則他即使知道是贗品,也是沒有辦法證明的。
很多人不理解這種做法,若是不留暗記的話,豈不是沒有人看出來了?
他卻能猜到幾分。
因為不甘心。
同為行業的頂尖人物,像書畫領域的齊白石、徐悲鴻等近現代畫家,其造詣和書畫作品的價值完全不遜於古代的書畫大師。
如齊白石大師的《山水十二條屏》曾創下9.3億(加傭金)的拍賣記錄,是全球最貴的華國藝術品,無人能夠超越。
而像瓷器,在拍賣行創下記錄的全都是古陶瓷。
如北宋汝窯天青釉洗、元青花人物罐、明成化雞缸杯等等,近現代瓷器與這些古瓷的價值相差甚遠。
當然,近現代也有如王步、何許人這樣的陶瓷藝術大師,其作品同樣價值不菲,但與古瓷還是無法相比的。
這是瓷器行業的行情,也是稀缺性與曆史文化決定的,物以稀為貴。
畢竟珍貴的古瓷存世量稀少,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就像這件清雍正的祭紅釉瓷瓶,如果沒有底款,那它的價值可能隻有幾萬塊,甚至連幾萬都達不到,與成本相比還虧了許多。
明明技藝已經達到了最高峰,絲毫不遜於雍正時期的官窯工藝,卻隻是被當做仿品、贗品,製瓷高手本人更是籍籍無名。
於是這些心高氣傲的‘大師’不甘心,總會留個印記來證明自己的技藝高超。
實則用錯了方法。
若是能在瓷器的畫工和釉色上推陳出新,創造出自己風格的話,照樣能成為真正的陶瓷藝術大師。
每個行業都有自己的天花板。
雖說近現代書畫的天花板比近現代瓷器的天花板高出了數十倍不止,卻不是仿造的理由。
仿品終歸是仿品,無法成為真品。
亂七八糟想了很多,雲舟一看時間,已經接近晚上12點了,匆忙去洗了個澡睡下。
明天是周日,他還要繼續修複瓷器。
在雲舟準備修複瓷器的時候,馮大師也出現在了工作室。
現在青年的修複技藝越來越高,他除了偶爾指點之外,也會在這裡查閱一些古籍,酆都大帝專門為自己心上人準備的。
看到馮大師,雲舟有什麼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終於想起來‘闞’這個姓是在哪裡聽過的了!
馮大師那個做仿品的徒弟,似乎就是姓‘闞’。
不會真的是他吧?
‘無痕修複’技藝沒有傳承下去是馮大師生前最大的遺憾,他隻對雲舟提起過一次,所以青年一時沒有想起。
雲舟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打算告訴對方,“馮大師,昨天我參加宴會的時候,看到了一件清雍正的祭紅釉梅瓶,仿得十分逼真......”
他將過程簡略描述了一下,“等這件瓷瓶摔碎,我們終於看到了那個紅色印記中刻的字,是‘闞’字,門+敢的闞。”
馮大師沉默了許久才道:“你已經猜到了吧?他確實是我收的二徒弟。”
雲舟‘嗯’了一聲,靜靜地等待著對方開口。
馮大師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當時他在糾結傳給哪個徒弟的時候,無痕修複技藝已經成熟,兩位徒弟也能從他的教導中窺得一二。
可惜大徒弟沒有悟性,一點都沒察覺出什麼,隻知道埋頭苦乾。
二徒弟既嫌麻煩又覺得沒有前途,便跟著彆人做仿品去了,沒想到最後還是用上了他所教導的思路,隻是將這個思路用在了仿品上。
可見悟性好也沒用,不走正途終究還是斷送了前程。
馮大師感歎道:“他離開之後一直沒有音信,直到我死的時候也沒有出現,沒想到剛出手就被你抓到了,可見冥冥中自有定數。
對了,那些碎瓷片你還留著麼?”
“有的,我帶了兩片回來。”
他將碎瓷片遞給馮大師,後者查看之後問道:“你覺得他是什麼時候將這件瓷器仿造出來的?”
雲舟也看過了碎瓷片,加上對做舊的推斷:“大約在五六年前吧。”
馮大師點頭:“對,五年以上是瓷器做舊最為保險的時間,此時火強色澤早已淡化。
正當他準備出手的時候,你帶著無痕修複技藝出現了,他應當是在試探你。”
雲舟不由得愣了一下。
馮大師:“若是你看不出來,他以後便可以肆無忌憚的將仿品投向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