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曾經有人對葉舟說:“將來某一天,你會對一個陌生人舉起槍,要他的命。”
葉舟一定會翻個白眼。
可如今,他對著這個他第一次見的男人,握槍的手卻一點都沒抖。
對方看起來和任何一個普通人都沒有區彆,可能隻是胖了一些,但這個胖是對比本地土著,放到現代去,甚至能勉強算是標準。
他的眉毛很粗,方臉厚唇,長相異常端正,隻看臉會讓人覺得他是一個正直的人,有一顆鋤強扶弱的心,他披著一張好人皮,皮子底下卻早被蛆蟲掏空。
趙長勝的眼神沒有葉舟的好,他隻能看出山坡上站著的是個衣著古怪的年輕男人,可他看不清葉舟的臉,也看不清葉舟手上拿的東西。
“你要如何?!”趙長勝衝葉舟喊道,“我們井水不犯河水!你殺我兄弟,就不怕神佛顯靈,死後墮入十八層地獄嗎?!你若停手,就當此事沒有發生過!”
葉舟麵無表情地反問道:“你將手無寸鐵的難民當做果腹的食物時,可曾想過十八層地獄,你既然自己不信,又何必拿神佛來當護身符?滿天神佛若知道你的所作所為,你還能站在這兒?”
趙長勝慘然一笑。
他知道,這少年郎是不準備放過他了。
身後還未斷氣的土匪們喊道:“大王!同他拚了!”
“大王,殺了他!”
“大王……”
趙長勝對身後的喊話充耳不聞,他朝地上吐了口帶血的唾沫:“這世上哪有什麼神佛?”
“你既然是領頭,敢不敢下來?”趙長勝仰頭看著葉舟,“不敢親自動手,算什麼英雄好漢?!”
葉舟知道他在激自己,他貼身肉搏,絕不是久經沙場老將的對手。
可葉舟還是跳了下去。
他要逼一逼自己。
站在這裡,居高臨下的看著對方,他無法扣動扳機。
在葉舟跳下去,還未站穩的那一刻——
“啊!!——”趙長勝舉著長刀,朝葉舟衝了過去。
殺了他!兩軍對壘,擎住敵軍首將,他便能不戰而勝!
和趙長勝相比,葉舟無疑是瘦弱的——他正處於一個男性體脂最低的最後階段,身上並無多少脂肪,光看體型,趙長勝有他的兩倍寬,更不必提趙長勝那頗有優勢的方臉。
土匪們伸長了脖子,他們想看自家大王一刀砍下對方的頭,救他們於水火。
所有人都目不轉睛。
就在趙長勝撲到葉舟身前的時候,土匪們臉上揚起了劫後餘生的笑容。
他們的大王也曾大敗敵軍,在敵軍從中率領士卒們衝出重圍,化為一把尖刀直衝敵方腹地,隻要到了跟前,他們大王就絕不會輸!
可是預想中的場麵沒有到來。
隻聽“砰”地一聲——
趙長勝覺得胸口有些發涼,他迷茫的低下頭,卻見胸口不斷有血水溢出,他伸出手,想用手去捂住那看不見的傷口,可怎麼堵都堵不上。
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趙長勝麵對著葉舟跪了下去。
他的雙腿再站不穩了,他將刀化作拐杖,半跪在地上,勉強支撐著自己的身體。
葉舟麻木的看著自己手裡的槍。
就在剛剛,他對著這個揮舞長刀朝自己衝來的人扣下了扳機。
如果他不敢動手,後方的鄒鳴也會端槍保護他的安全。
葉舟覺得自己踩在棉花上,又似乎墮入了某場飄幻迷離的詭異夢境裡,似乎前一秒他還是現代社會裡遵守公序良俗的三好公民,下一刻他便拿著槍,要了彆人的命。
“你、你是妖怪……”趙長勝終於無法再支撐自己,他頹然倒在地上,雙目看著天空,烈陽都無法讓他閉眼,他喃喃道,“我趙長勝……沒輸給人……”
葉舟走到他身旁,用隻有他們倆能聽見的聲音說:“我不是妖怪,也是凡人。”
“若世上真有神佛,你真能投胎轉世,那你記著,下輩子,彆碰到我。”
趙長勝伸手想去抓他,他的雙臂胡亂揮舞,眼裡卻早已沒有神采,他什麼都看不見了。
他的嘴唇大張,發出“赫赫”聲。
葉舟隻是看著他掙紮。
葉舟命令自己不能轉移視線,他要親眼看著趙長勝咽氣,要讓自己永遠記著這個被他親手奪去生命的人。
不到一盞茶的時間,趙長勝停下了掙紮,他雙手無力的落在身側,那雙瞪圓的眼睛至死的沒閉上。
葉舟重生站起來,他慢慢轉身,沒有再看身後的土匪。
他慢慢走向山坡,與之相反的是,鄒鳴和莎拉都從山坡後走了出來。
葉舟和他們擦肩而過,他從來都溫柔的臉上此時一點表情也無,叫人看不破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死了的趙長勝不再是大王,不過是一具倒在地上的屍體,與所有屍體都沒有兩樣。
人死以後,高低貴賤,身份才能,都化作雲煙。
葉舟坐在山坡上,他看著將土匪們一個個斃命的鄒鳴和莎拉,以及跟在他們身後的武岩等人,竟然沒有產生一點恐懼和後悔。
他甚至沒有自己殺了人的真實感。
好像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又好像殺人的不是他。
“仙人,您喝水。”草兒娘不知什麼時候摸上了山,她見識了葉舟殺人的那一幕,卻一點也不怕,甚至還端著水杯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