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鳥啼打破了清晨的寧靜,陽光落在大地上,給建築和草木都籠上了一層金紗。
破舊的木門在發出“吱呀”聲後被人從裡推開。
推門的紅發男人扛著鋤頭,坐在門邊綁好自己的褲腿,等著其他人從自己麵前經過,才晃晃悠悠地跟上去。
他走在人群中,並不說話,也沒有左顧右看。
一行人走了不知道多久,總算來到了一處開荒到一半的田地。
管事的大人已經到了,正在樹下納涼,手裡端著水杯,衝他們吼道:“快點乾活!你們這群沒用的奴隸!你們膽敢偷懶,我就把你們賣到海上去!”
奴隸們連忙跳下田坎,急切地揮舞著鋤頭。
看管他們的人手裡拿著鞭子,誰要是敢偷懶,敢左顧右盼就要結結實實的挨一鞭子,即便沒人偷懶,看管的人無所事事,也會甩起鞭子。
紅發男人弓著腰,他的背早就打不直了,明明還不滿十六歲,可他已經成了駝背。
“你們要感謝領主大人,給你們工作和食物。”管事的大人端著水杯,悠哉的在一旁走動——明明是在田地裡,他卻穿著一套板正的禮服,假領雪白,臉上還有兩撇胡子。
好像他不是在監督奴隸乾活,而是要去參加舞會。
“威爾斯大人仁慈又寬厚。”管事拖長了語氣,反複念叨著同一句話,“沒有哪裡的奴隸像你們一樣,有這麼多衣服穿,還能吃飽肚子,你們要感謝威爾斯大人,要為威爾斯大人奉獻一切,否則就連牲畜都不如!”
紅發男人聽著這些他都能背出來的話,有些迷茫的想——他們真的比彆的奴隸過的都好嗎?
那為什麼他依舊吃不飽肚子,依舊睡不飽覺,背依舊挺不直。
他想休息一天,一天就夠了。
可主人不會讓他們休息,他們是主人的財產,是主人的牛馬,他們要為主人付出一切,乃至於他們的生命,但即便如此,主人依舊不會多看他們一眼,也永遠不會知道他們的名字。
“你在想什麼?!”刺耳的鞭聲在男人身後響起,他甚至來不及躲就挨了狠狠的一鞭。
管理他們的人常常拿他們取樂,鞭打隻是其中最普通的一樣。
紅發男人忍著疼,咬著要,揮舞著鋤頭繼續乾活。
他的背上滿是鞭傷,上一條還沒好,還一條就已經落了上去。
乾了一個早上,總算到了吃飯的時間,木桶被人從山下搬來,奴隸們雙手合在一起,合成碗狀,打飯的人會直接把糊糊打到他們的手裡,沒有碗,更沒有勺子。
紅發男人佝僂著,縮著脖子,小心翼翼地排在隊伍裡,他不想起眼,更不想再被打。
饑餓讓他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吃飯。
熱騰騰的糊糊裡有麥麩和榨過油的豆渣,加了水一起熬煮,熬得軟爛,什麼調料都不放,牛馬吃的都比他們好。
男人排到了隊伍前頭,他捧著雙手,望眼欲穿的看著木桶裡的糊糊。
他們一天隻有這一頓飯,極燙的糊糊被舀到了他的手裡,即便手心都是厚繭,他的手已經被燙紅了。
可他不敢鬆手——鬆了手,糊糊落到地上,滲進土裡,能吃的就更少了。
他護著手裡的糊糊走到樹下,從手腕邊舔食。
很燙,可他很餓,嘴唇被燙掉了一層皮都渾然不覺。
給奴隸打飯的男人笑著跟同伴說:“他們看起來跟狗沒什麼區彆,隻知道吃。”
同伴撇撇嘴:“他們還不如狗,狗可比他們討人喜歡。”
打到最後三個奴隸的時候,男人一時興起,把木桶底下僅剩的糊糊舀起來,他把木勺伸到奴隸眼前,奴隸連忙伸手去接。
男人手臂用力,滾燙的糊糊潑到了奴隸臉上。
奴隸發出嘶啞的痛呼聲,他捂著臉蹲到了地上。
男人衝後麵兩個奴隸說:“沒了,你們想吃就去舔地上的。”
兩個奴隸沒動,男人甩起鞭子,皺眉不耐煩地怒斥道:“讓你們舔!你們是聽不懂人話嗎?!狗都比你們聰明!”
直到男人揮出了一遍,打在奴隸的耳朵上,奴隸才慌忙的跪下去,伸長舌頭舔食地上的糊糊,連泥一起吞進肚子裡。
男人看著他們的樣子大笑,提著鞭子指向他們,他笑了一會兒又覺得沒趣,衝奴隸喊道:“滾吧!彆湊到我麵前來!”
奴隸們這才手腳並用的跑到另一邊。
被糊糊潑臉的奴隸被燙紅了臉,臉上也冒出了水泡。
“早知道就把這玩意熬得再燙點。”男人顯然對奴隸隻被燙掉了一層皮不滿意,他對同伴說,“下回讓他們跪在一起,把糊糊倒在地上,讓他們一起舔,跟狗一樣。”
同伴:“你還沒玩膩啊?”
男人長籲短歎:“早就膩了,哎,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兒。”
他們被領主派來開荒,這附近沒有城鎮和村落,沒法去妓|院取樂,也買不到酒喝,雖然領主偶爾會讓人送食物乾糧過來,不會讓他們餓著,可也沒什麼能享受的。
於是他們隻能自己給自己找樂子,最容易找的樂子就是奴隸。
領主大人十分富有,死幾個,甚至十幾個奴隸都無所謂,這都是正常的損耗,並不會因此責罰他們,死了還能再買,奴隸實在不值錢。
“等這邊的土地都開出來就可以了。”同伴安慰他,“你就彆玩他們了,讓他們多乾點活,我們也就能早點回去。”
男人不置可否的點點頭:“這次怎麼沒帶女奴過來?”
同伴笑道:“不是你說不要的嗎?”
男人衝地上吐了口唾沫:“真惡心。”
“我一想到她們是奴隸,就覺得惡心。”
同伴聳了聳肩:“你毛病可真多。”
吃過飯,奴隸們並沒有休息的時間——他們生來就是牛馬,可真正的牛馬是珍貴的財產,還有休息的時候,但他們不是,廉價意味著他們不會被珍惜,死一個立刻就能補充下一個。
紅發男人麻木的乾著活,直到太陽落山,黑夜降臨,奴隸們雙眼看不清東西後才停下。
為了防止奴隸們逃走,他們要回到草屋內,管理他們的人會從外麵把木門鎖上。
十幾個奴隸擠在一個狹窄逼仄的茅草屋內,人挨人人擠人,甚至都不能躺直。
他們也沒有時間和機會去喝水撒尿,就這麼被趕進了屋子。
紅發男人縮在角落裡。
他一點都不困,目光無神的看著從稻草縫隙中透進來的月光,鼻尖是揮之不去的臭味。
汗臭,排泄物的臭味,還有狐臭跟口臭,無數種臭味交織在一起,他卻像是完全聞不到。
外邊沒有聲音了。
身邊的奴隸也都睡了。
男人小心翼翼的靠著牆站起來,他雙手緊握成拳,急促地喘息。
就在他馬上要靠近門邊的時候,一隻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腳腕。
男人被嚇得愣在原地,額頭冒出了冷汗。
他僵硬的低頭去看抓他的腳腕的人。
對方臉上的水泡密密麻麻,尤其是正中間,一個巨大的水泡似乎泛著亮光。
“你是不是要逃?”男人忍著疼,用嘶啞地聲音問,“帶我、到我一個。”
紅發男人連忙蹲下去去捂男人的嘴。
好在不少奴隸都已經睡著了。
不是所有奴隸都想逃,有些奴隸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他們生來就是奴隸,在日複一日的洗腦和辱罵下,早就放棄了抵抗和思考。
如果有人想逃,他們還可能會告發,以換取獎勵。
逃跑的概率太小,失敗的可能性太大,如果逃跑失敗就會丟命,但如果告發彆人,不僅不會丟命,還能得到獎勵,說不定能拿到一塊黑麵包!
紅發男人抿著唇,他看著男人臉上的水泡,最終還是說:“彆睡,等更晚些。”
說完後他就原地坐下,和男人靠在一起。
在彆的奴隸夢囈磨牙放屁的聲音掩護下,男人小聲說:“我受不了了,再這樣下去我就要死了。”
紅發男人沉默著看自己的手。
他成為奴隸還不到兩年,身體卻已經千瘡百孔,他時不時就會身體疼痛,頭暈目眩,卻不能休息,最近他感覺自己快無法呼吸了。
再這樣下去,他活不過今年。
“我叫凱恩。”紅發男人突然說,“如果我被抓住了,我不會把你供出來,我死以後你想辦法為我立個墓碑,木頭的也行,我叫凱恩·肯。”
男人愣了愣:“肯?”
凱恩抿了抿唇,他曾是莊園主的兒子,雖然不是貴族之後,但家境優越,是實打實的小少爺,比許多落魄的貴族過得都好,他有小牛皮做的靴子,騎著的小馬駒也是純血好馬。
他生來就什麼不缺。
直到他的家族被國王陛下降罪,他的父母被吊死,他和兄弟姐妹都淪為了奴隸。
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自己的兄弟姐妹了,他也不敢思考他們是不是還活著,過得好不好。
他並非生來就是奴隸,他感受過自由的氣息,他知道作為一個自由民的幸福,所以哪怕被抓住就會死,也想試一試,也要賭一把。
說不定他成功逃走了呢?
說不定他不會死呢?
哪怕當乞丐,也比當奴隸好。
凱恩不想聽彆人提起自己的姓,因此說:“你就叫我凱恩吧。”
男人輕聲說:“好。”
他們就這麼等待著,夜晚變得格外漫長,每分每秒都被一隻看不見的手無限拉長。
外麵一點動靜也沒有了,隻有蟲鳴和風吹到樹葉的婆娑聲。
凱恩再次扶著牆麵站起來,他嘗試著去拉門,果然,外麵被鐵鏈拴著。
鐵鏈在他的拉動下發出碰撞聲,凱恩立刻穩住門框,不叫它再動。
“現在怎麼辦?”男人有些急切地問,他激動又害怕,怕屋裡有奴隸此時醒來,叫破他們要逃跑的事,又對可能到來的自由激動不已。
凱恩小聲說:“你敢不敢賭?”
男人有些迷茫的看著他。
凱恩:“門被鐵鏈拴著,但我們可以破壞門框,但這樣會把人吵醒,我們必須在被抓到之前儘可能的跑到遠處去藏起來。”
他們沒有辦法偷偷溜走,最好的辦法就是引起混亂,這樣所有奴隸都是他們的掩護。
男人咽了口唾沫,他下意識的縮起了脖子,小心翼翼地說:“算、算了吧……”
“我、我不想死。”
凱恩卻已經打定了主意,他抿了抿唇:“那你彆叫。”
說完,凱恩就抬腿去踹門框。
他一個人的力氣實在有限,踹了好幾下,鐵鏈碰撞聲越來越後,門框才開始搖搖欲墜。
有奴隸在黑暗中發出聲音:“天亮了嗎?”
他以為是管事的人在解開鐵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