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長還有些得意:“附近的村落裡,就屬小老兒我最長壽,雖然四十有二,可胳膊腿還有力氣。”
陳舒舒出一口氣:“你們也不容易。”
老村長連連點頭:“正是,正是!如今日子不好過呢!”
“若是每年能少收一回糧食就好了!”老村長皺著眉,“咱們的土地再好,也不是今天灑種子,明日就能收獲,糧食一年收兩回,收糧官來三回,哪裡還能有糧食留下?”
他小心翼翼地說:“貴人若是有門路,能見到上頭的老爺們,也與他們說說我們的不容易。”
陳舒:“放心吧!”
世族有多少土地,庶民有多少?
一國的財富,大半都在世族手裡,老百姓窮得底掉。
可他國來人要糧,陳侯隻能朝庶民伸手,他倒是也朝世族公族要了,可個個哭窮,他也不能強要,強要,那就是要打了。
老婦人終於排到了前頭,她依舊躲在自己丈夫身後,她不敢見村外的人,哪怕給她發糧食的也是一個老婦,可她依舊膽戰心驚。
她縮著脖子,隻能發糧的人把糧食遞過來,她再扛到背上。
李姑把蛇皮袋子交給了老翁,她看了眼躲在老翁身後的婦人,忍不住說了句:“彆這麼害怕,我們是來送糧的,不是來吃人的。”
可她的話剛落音,老婦人突然就給她跪下了。
李姑被嚇得後退了一步——從來都隻有她跪人的,哪有人跪她的?
老婦人哭著喊道:“貴人,貴人,我不是,我不是……”
李姑很快意識到了什麼,她連忙說:“我沒說你什麼,你起來,糧食發給你,你放心,不比彆人的少。”
她說完後就不再說話,沉默著又搬了一袋糧食過來。
她也是庶民,知道對庶民而言最怕的就是貴人,誰也不知道他們哪一句話會得罪貴人,而貴人又會對他們做什麼。
貴人是人,他們不是。
老翁在妻子跪下的時候也跪下了,直到他們發現發糧的貴人沒有把他們趕走,也沒有不給他們發糧,才互相攙扶著站起來,千恩萬謝的扛著領到的糧食走了。
他們那麼瘦弱,可又能扛起那麼重的糧食,就連三個孩子,都拖拽著一袋糧食往家裡走。
李姑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她偏過頭,用手擦了擦眼睛。
負責搬運的草兒看她娘的樣子就知道娘哭了。
她覺得有些奇異——在她的記憶裡,娘是不哭的,是潑辣的,誰若是敢跟他們家搶水,她娘就能跑去對方家門口罵上一整天。
有娘在,她就什麼都不用擔心。
娘也從來不會同情人,她記得娘說過,心疼自己都不夠,哪兒能心疼彆人。
可如今,娘會心疼彆人了。
草兒覺得自己胸口漲漲的,眼睛也有些發酸。
·
老婦人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有力氣過!她臉上還帶著淚,可手腳卻格外麻利,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背上的糧食沉!空地裡還有呢!他們家分到了不少,還要再搬兩趟才能搬回家。
她害怕有彆家的把自己的糧食搬走了。
“孩他爹,你快點!”她隻扛了一個麻袋,老翁扛著兩袋。
老翁臉色漲紅,他說話的時候差點咬到了字的舌頭,渾濁的雙眼放光:“我快,快!”
他們把糧食扛回家,剛剛放下,又馬不停蹄的往空地上跑。
如此反複三次,他們總算把糧食都帶回了家。
老婦人扛回最後一袋糧食,終於一屁股坐到地上——她此刻才感覺到了累了,腰感覺到了疼痛,可比起身體的疼痛,她的精神卻格外亢奮。
“打開,快打開看看!”老婦人撐著地麵站起來,她彎著腰打開了蛇皮袋的封口。
剛打開的瞬間,大米的清香就撲麵而來,老婦人幾乎要溺死在這糧食的香味中。
他們這小小的土屋裡盈滿了大米的香氣。
孩子們立刻放聲嚎哭:“餓!娘,餓!”
老婦人看向丈夫,老翁:“吃飯!煮飯!我們也吃一次飽飯!”
他們立刻動手做起飯來,他們買不起鼎,隻能用陶罐做飯,陶罐早就缺了口子,可他們也沒錢買新的,隻能用著這個破陶罐。
老婦人在陶罐裡加了些水,也不淘米,直接將米放了進去。
“看著不像咱們平時吃的米。”老婦人手裡抓著一把白花花的大米,她不敢置信道,“哪裡能有這麼白的米?還這麼大!”
老翁小聲說:“肯定不是咱們陳國的。”
老婦人雖然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但也是從小聽長輩說,他們陳國的土地是最好的,種出來的糧食最好的,他國的糧食都比不上他們,所以那些國家才總找他們伸手要糧。
“我爹娘說過,咱們陳國的糧是最好的。”老婦人有些倔,“他國不會有這麼好的糧。”
陳國的糧好,已經是他們這些以種地為生的庶民們唯一值得驕傲的事了。
老婦人又指著另外兩袋打開的蛇皮袋說:“那兩樣,咱們見到都沒見過呢!”
老婦人小聲說:“他們肯定不是他國人,也不是咱們陳國人,說不定是高人!”
老翁有些迷茫:“什麼高人?”
老婦人跺了跺腳:“世外高人!住在深山老林裡的那種。”
老翁還是不理解,但他也不反駁妻子的話,隻笑著說:“你說是如何,那便是如何吧。”
“隻要糧官不來,這些糧食夠咱們吃了。”老翁聞著煮米飯的香味,陶醉地說,“這樣的米若是用來釀酒,定然也能釀出好酒。”
老婦人:“貴人們才喝得起酒呢,哪裡能那樣糟蹋糧食,填飽肚子的東西,釀成酒一泡尿便沒了。”
孩子們慢慢不哭了,他們也沒有那麼多眼淚,哭累了便縮到父母的懷裡,一家人團坐在一起,等著米飯煮熟。
不知道過了多久,老婦人去灶台前看了一眼,發現米已經煮開了花。
這定是可以吃了。
她衝丈夫說:“去把碗拿過來。”
他們的屋子沒有煙囪,灶台都設在屋外,隻搭了棚子,用來擋雨擋雪,冬天的時候,這裡還要用來堆柴。
他們端著碗,每人都盛了滿滿一碗的白粥。
老婦人往屋裡走時,朝左右看了一眼,鄰居們果然也與他們一樣,都在做飯。
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
“可惜沒有小菜。”他們回到屋裡,圍著木幾跪坐下去,把碗放在桌上。
他們米放得多,雖然是粥,可和米飯沒有太大差彆了。
老婦人笑道:“有粥吃,哪裡還要小菜?如今家裡也沒鹽了。”
老翁歎氣道:“鹽貴呢。”
他們可買不起,就是要買,買的也是最差等的鹽,說是鹽其實是鹽土,放在水裡煮一煮,沉澱一夜,把上麵的水倒出來,下麵的土便不要了,等水乾了,就有一點少少的鹽。
但吃著是發苦的,但他們也沒吃過好鹽,不知道真正的鹽應當是什麼味道。
“就這麼吃吧!”老婦人笑丈夫,“昨日連粥都沒有,怎的不抱怨沒有小菜?”
老翁:“我就這麼一說,哪裡真要小菜了?我吃完就去山裡走一走,不走深了,看看能不能找到些菜,帶回來曬乾了,也能吃久一些。”
老翁:“還得砍柴。”
老婦人點點頭:“那我收拾一點糧食,給我娘家送回去。”
老翁:“應該的,嶽父嶽母以前給我們借了不少糧食。”
他們能撐到現在,不僅靠村長善心,也靠老婦人有個家裡勞力多的娘家,雖然也過得窮兮兮苦哈哈,但還是能擠出一點糧食接濟他們,否則靠他們兩個,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把三個孩子養到這麼大的。
“娘,吃飯。”長子抱著碗,用木勺往自己的嘴裡刨粥,但粥太燙了,燙得他五官發皺,可他舍不得把嘴裡的粥吐出來,就這麼強忍著,忍到眼睛裡都冒出了淚花,才張嘴給娘看,“娘,燙。”
老婦人看過去,發現長子嘴裡被燙出了兩個泡,她無奈道:“家裡沒針,等吃完了,叫你爹削個木簽子,把泡挑破就好了。”
長子點點頭,他看著那碗粥,想吃,又不敢吃。
老婦人這才拿起來,她自己不吃,反而先把粥吹涼了,喂給孩子吃。
老翁也放下自己手裡的碗,學著妻子的模樣給孩子們喂飯。
夫妻倆此時肚子是餓的,身體是累的,可他們臉上帶著笑,紅彤彤的臉上滿是汗水。
孩子們一口口吃著飯,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感受著人生中頭一頓帶著米香的飽飯。
外頭炊煙嫋嫋,屋內滿是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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