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下了一趟樓,而後才去了林慶和念郎所住的屋子。
屋裡念郎還沒有睡,林慶正在幫他洗腳。
林慶今年三十來歲,長得很壯很憨,為人很是忠厚實在。他本是一介江湖遊俠,偶然被當年還在閨中的徐皇後所救,便就此成了她的暗衛,替她做些不能現於人前的事情。
這回送念郎離京,徐皇後找不到更合適的人,便將這件事托付給了他。林慶義不容辭,一口應下,這一路上也是拿念郎當眼珠子看待,但他畢竟是個糙手糙腳的大男人,不如女子細心妥帖,這不,給孩子洗個腳而已,竟把人的腳丫子都搓紅了。
越瑢嘴角微抽,走進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來吧。”
“越爺?您怎麼來了?”見越瑢示意他起身,林慶忙道,“怎麼好讓您乾這種事,您稍等,馬上就好了!”
說罷越發快速地搓了搓念郎的腳丫子,隻把念郎搓得淚眼汪汪,差點沒哭出來。
越瑢:“……”
林慶自覺已經很輕很小心了——他給自己搓澡的時候,那才叫用力呢。見念郎淚眼汪汪,也隻以為他是不想洗腳,還念念叨叨地說,小孩子不能不洗腳,不然太埋汰了長大會娶不到媳婦兒的。
偏念郎不會說話,竟是沒法反駁。
他本就因為厭食之症虛弱得很,這會兒淚眼汪汪的,瞧著就更蒼白可憐了。越瑢無語地看了林慶一眼,請他先行出去。
林慶本來就要去倒洗腳水,憨憨地應了一聲就走了。
越瑢這才走上前在床邊坐下,將念郎兩隻紅彤彤的小腳丫放回了被子裡。
念郎可憐巴巴又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大概是不明白他這個時候來做什麼。
越瑢目光幽深地看著他,沒有說話,半晌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如今這裡隻有你我兩人,殿下就不必再裝了吧。”
念郎一怔,神色越發脆弱無辜,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更是疑惑地看著他,像是在問:你在說什麼?
越瑢也不在意,隻輕輕敲了一下床沿說:“二皇子元和早就已經夭了,如今的你姓雲,名叫念郎,是我父親的舊部雲信雲將軍的獨子。這樣的你……即便我們願意送你回京城,你也不可能再回到皇後娘娘身邊了。除非你想陷你母後於不義,讓她落得個欺君罔上,混淆皇室血脈的罪名。”
念郎臉色有一瞬驚變,無辜得跟隻柔弱小白兔似的眼睛也猛地閃了一下。
雖然他很快就低頭掩蓋了過去,但越瑢是什麼人,自是將這一切儘收在了眼底。
到底隻是個七歲的孩子,哪怕心有城府,也還不夠冷靜,被人嚇唬幾句就露出了破綻。越瑢眉頭微挑,繼續說道:“想必你心裡也很清楚,我們不可能輕易答應送你回京,所以才不吵不鬨,將力氣都省下來放在了這‘厭食之症’上。可你大概不知道,我師兄,就是上回給你把過脈的宋先生,他是個能活死人藥白骨的神醫。便是你費再多的力氣,把自己餓得再瘦再虛弱,他也有的是法子保住你的性命。所以你再折騰,也不過是一場徒勞而已。”
念郎怔了怔,嘴角緊緊抿了起來。
“當然你若是不信,也可以選擇繼續往下試。”越瑢說完這話,就把袖子裡藏著的,方才下樓跟客棧小二要來的烤紅薯放在了他床邊的小案桌上。
然後就走了,也沒再說什麼勸慰的話——臭小子折騰得他媳婦好幾天沒吃好睡好,他不揍他已經是看在徐皇後的麵子上了。
念郎沉默地看著他的背影,許久方才收起臉上的可憐無辜,變得麵無表情且陰沉。
被看穿了……
唯一能讓他回到母後身邊的法子也不好使了……
小小的少年咬牙裹緊身上的小被子,努力逼退眼裡的淚意,心裡是說不出的慌亂迷茫。
他知道母後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好,可他不想要這種好。
他隻想回去。
隻想回到母後身邊,陪著她,保護她,和她麵對所有不好的一切。
外麵的世界很美好,他當然知道,他從書上看到過許多,可這些美好的東西,他隻想跟母後一起分享,他不想一個人去看。
所以他努力裝乖巧,努力讓蘇姨和表姑奶心疼自己,努力忍著腹中的饑餓,讓自己變得虛弱。他想,如果他快死了,以蘇姨和表姑奶對他的心疼,一定會送他回去見母後最後一麵的吧?而母後見到這樣的他,也一定會心疼,再也舍不得把他送走……
明明是很完美的計劃,怎麼就被看穿了呢?
少年目光陰晴不定地變換了許久,最後,到底是在咕咕直叫的肚子催促下,咽著口水拿起了案桌上那個散發著誘人香味的烤紅薯。
這條路不行,那就換一條。
早晚有一天,他一定會回到母後身邊!,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