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凡間【喜恰單人】(1 / 2)

崎峰高聳, 如接連青天,漫漫雲霄落入山頂,透過塵寰紅日, 峰頂的一片白如雲又似雪。

耳邊有潺潺流水, 還有雁雀繞鳴聲, 喳喳噪噪。

喜恰原本在一片漆黑寂靜中,忽聞動靜, 緩緩掀開眼皮, 又忍不住眯起眼,似不大適應這樣的光亮與喧囂。

她頭有點疼。

不是針戳般的刺痛,也不是被重物打擊過後的鈍痛,一時竟形容不出是哪般感覺, 隻覺得暈乎乎的, 叫人有點喘不過氣。

“嘶......”捂著頭, 她環顧四周。

這是在哪兒?

她隻記得, 她為了金蟬子渡劫順利而去偷盜香花寶燭, 卻不小心被守門僧人逮住,然後......

回憶到此戛然而止, 眼前不覺陣陣發昏, 喜恰用了很久的功夫回憶往事, 才終於想起一星半點——她被逮了, 然後佛祖將她貶下凡間,命她好好思過。

以至於, 金蟬子離開靈山曆劫之時, 她也沒能見他最後一麵。

如此想來,喜恰心中頓感悵然與懊悔,哀歎一聲後, 又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她怎麼感覺這些事,都已經過去很久很久了......

耳邊還回蕩著清流擊石的泠泠聲,一隻小雀兒忽而停留在喜恰麵前的枝椏上,打斷了她的思路。

喜恰微頓,側耳聽聲,這才察覺除了山林原本自然的喧囂聲外,不遠處似乎還有人聲喧嘩,隱隱聽到什麼“丹藥”“治好”“慢慢來”這樣的字眼。

啊,想不通的事,那就晚點想。

喜恰自認是個很看得開的人,施手提起繁長的裙擺,腰間的小鈴鐺卻因動作幅度叮當響了起來,她的步履也不免又頓了一下。

她從前,可從來不會穿這樣繁複華麗的長裙。

止住四處發散的思緒,這次她抬步很快,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山腳邊,且見平坦田野間,有許多山村民眾圍在一處兒。

“道長!道長,給我一顆吧,我是先來的。”

“你胡說什麼呢!分明是我一早來的,這可是救命藥,道長你可千萬先給我啊。”

“說的好像誰不拿來救命一樣!”

村民爭先恐後,賣力舉手,隻是說起話來都有氣無力,似乎在問誰央求什麼東西。

喜恰微眯起眼,有修行的妖精自然看得清楚,隻見人群深處一男子頭戴戧金冠,著一襲黑淄淄烏皂服,正老神在在閉目垂頭,雙手結印。

在他身後,還有一個厚重黝黑的丹爐,丹火正烈烈燃燒著。

隻不過......

那熾熱的丹火間隱隱透著凡人看不見的恐怖黑氣,正一點點氤氳升入空中,煙塵映襯在蔚藍的天際之上,清晰分明。

這是煉的什麼邪丹?喜恰皺眉,複又踏前幾步,卻聽那男子開口了。

“爾等稍安勿躁。”他的聲音滄厚有力,沉穩平靜,“丹藥將成,不可喧嘩。”

明明聲音不算大,卻叫當場的人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

於此同時,喜恰也走到了人群邊。

眉間的狐疑還未散去,她瞥過在場的人,一眼掃去,眾人皆麵黃肌瘦,滿臉愁容,眉骨眼瞼下還有不同尋常的暈黑。

“爹,這兒有個不認識的姐姐。”忽有一個小童錯愕看著她,扯了扯旁邊大人的衣裳。

喜恰微怔,還沒來得及反應,眾人目光就都向她看來,神態各異,一時竟又寂靜了幾分。

“我......”她想解釋,又發覺這些人大都冷汗淋漓,又或佝僂著背,似乎都在忍受著什麼巨大的折磨。

是病痛,喜恰麵色微沉一分。

“快些離開!”小童的父親反應過來,以他為首的人群紛紛退去,離開喜恰幾步遠,“姑娘,你快離開,我們村裡有瘟疫,千萬彆沾染給你——”

“對啊,你快快捂住口鼻,往後退!”旁人也附和著,神色擔憂。

竟是擔憂將病染給她,喜恰剛要啟唇說話,一旁的道士先行開了口,語氣竟有幾分焦急。

“你是何人?我這丹藥忌見女子,速速離去!”

哪有忌諱女子的丹藥?喜恰下意識要反駁,但眉間忽騰起針刺般疼痛,叫她蹙緊了眉。

恍惚中她察覺到什麼不對,她自小在靈山長大,靈山沒有僧人煉丹,她更是不懂......

喜恰沒想明白,隻看到目光所及的村民們果真都是男子,而他們原本擔憂的神色卻變得慌亂起來,你一言我一語,想上前推開她,又恐染了瘟疫給她。

最後有一男子心一橫,自行捂了口鼻,就要衝上前來。

喜恰微一揮袖,一陣風來,將男子推開了三步距離。

疼痛緩過來,她輕巧走上前,神色淡淡,隻盯著中心麵露警惕的道士,開口道:“你這丹藥不可吃,分明是毒藥,為何要誆騙他們?”

“你、你也...咳,你是個妖精?”道士錯愕一瞬,旋即大怒,“大膽妖精,此方受我庇佑,你怎敢胡言摻和!再不離去,休怪我無情。”

一眾村民大驚失色,紛紛退後,又淚眼婆娑,紛紛向道士致謝。

“道長高義,不但賜我們丹藥,還替我們除妖!”

“道長,這山裡還有許多小妖,您可否一並除去啊?”

道長沒回應他們,仍盯著喜恰。

喜恰也沒動,偏頭看他,原本不想揭他的底,可他先開了這個口,於是她沉吟道:“你不也是隻蜈蚣精?”

“......”村民們語塞紛紛。

喜恰生得極美,杏目明媚如秋水,麵若銀盆,唇似含桃,隻消站在那裡便有冠絕之姿,甚至有幾分菩薩相,怎麼看怎麼像好人。

反觀道士,雖也長得端正,但遠沒有仙人容姿,況且方才被黑爐熏過,左臉頰上還有一片斑駁黝黑。

見人們遲疑,喜恰看向為首的一個青年,啟唇問道:“你們從前吃過他的丹藥,可是治好了瘟疫?”

絕對治不好。

雖然她不懂煉丹,但黑漆漆的分明是毒氣。

青年愣愣地瞧著她,好一會兒沒說話,直到身邊的人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才支吾道:“不、不曾。”

喜恰眉眼間浮現一絲疑惑:“那為何信他?”

村民麵麵相覷,都是一副有話想說又不知如何開口的樣子,為首的青年嘴唇紊動半晌,最後麵色複雜,聲音低落。

“我們還能信誰啊。”

這是個偏僻邊遠的村落,除卻山陽麵水草豐茂盎然,黍稻可生,才得以落戶。其餘方圓三十裡皆荒無人煙,豺狼環伺,山路崎嶇。

村民求助無門,連鈴醫都不願來的地方,況且還是瘟疫橫行,外人避之不及,還有誰能救他們呢?

喜恰沉默一瞬,向來敏感的小老鼠精,自是一下子聽明白了村民話語間的無奈與絕望。

“不如,我來......”

她話還沒說完,一旁被冷落的道士終於氣得憋紅了臉,嗔怒道:“愚民,你們這是何意?心若不誠,丹藥不成,何人能救你們?!”

村民們又遲疑下來,唯有先前和喜恰說話的青年還直勾勾盯著她,欲言又止。

下一個被道士發難的對象自然就是喜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卻見她身上根本沒有一絲妖氣,不免狐疑起來。

真是妖精,還是...神仙?

即便這樣想,警惕的道士被喜恰這樣當眾揭底,自然免不了氣憤,又含著試探道:“你這宵小之輩,貧道心懷大義要放你一條生路,你卻如此不知好歹,看招!”

言罷他一揮拂塵,一道雷青天白日忽然降下,破竹之勢,便要落在喜恰身上。

喜恰微微蹙眉,單手捏訣,揚起一道防護咒。

比她的防護咒更快的是她手心的金光法印,光華漫漫,一瞬間將她兜頭籠罩,雷電是分毫未傷到她。

喜恰愣住,道士也愣住,唇間飄出幾個字,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你、你......”

圍觀村民紛紛往後退,凡人瞧見鬥法,總歸心裡害怕。

不過少頃,道士複又鎮定下來,咳了一聲。

他似乎有了彆的想法,放輕了聲音:“小妖精,貧道見你也是一番好心,饒你一命罷。不如這樣...你我打個賭,便看誰能治好這村中村民,若你贏了,我就此離去,若你輸了......”

瞧著喜恰那雙清澈卻幾分懵懂的眸子,道士笑了一聲。

“——便做我道童任我差遣,可好?”

“......”

喜恰微微側頭,幾分疑惑。

“吾乃黃花觀主,法力高強有伏虎降龍之能,你若跟了我......”道士覺得她是在遲疑,複又想勸誘她。

喜恰搖搖頭,觸之四周村民膽顫心驚的眼神,決定不再周旋拖拉,直接道:“這有什麼賭的,不過輕而易舉的事。”

她說的輕巧,自稱黃花觀主的道士一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瘟疫於凡人來說可是要命的事,惡念累積,怨氣衝天,是故對妖精來說也沒那麼好救,就連他也得老老實實煉兩爐子丹來治,還不一定治得好呢。

“小妖,你可莫說大——”話啊。

左右治死了也是凡人命該絕,治好了就是他的功德,若不是近來好友說此處可得仙緣,他才不會千裡迢迢趕來,大費周章煉這一大爐......心裡想著,道士忽然瞪大了眼睛,滿眼震驚。

隻見喜恰雙手結印,手中凝出漫漫金光,那金光熠輝霎時散漫空中,將在場的所有村民一並籠罩住。

一時寂靜,又恰似萬物複蘇也悄無聲息的春。

道士眼見一眾村民臉色漸漸好轉,凝結在他們眉宇間厚重的死氣煙消雲散。

真的是,輕而易舉。

非是妖精能做到的事......道士從震驚轉而驚喜,又隱隱有幾分後怕。還好他就嘴上說了兩句,沒真的傷了她,不然後頭怎麼去——

“如何?”

喜恰挑眉,見村民們仍錯愕著,臉上氣色卻都好轉起來,也不免心情好了幾分。

“神...神仙......”不知是誰起了頭,樸實的村民們紛紛跪地道謝,喜極而泣,“是真的神仙,活生生的神仙!仙子顯靈,救我們於危難啊!”

可一句句稱她為神仙的話語裡,喜恰的笑容卻漸漸僵住,總感覺心裡不大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