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蘭走在前麵帶路, 時不時扭頭看看跟在後麵的先祖仆從,越看臉色越難看:先祖仆從的召喚機製能召喚來的多半都是一些小矮人啊、地精啊之類的從屬種族,雖然說當他們‘死亡’的時候過一段時間又能從部落圖騰中重生, 但他們也是會感覺到疼痛和難受的啊!
這些先祖仆從是怎麼回事?
一路上嘻嘻哈哈的就算了,還搞大合唱!
這唱的都是什麼洋腔怪調的?
“團結就是力量, 團結就是力量……”
“……”摔, 洗腦神曲,你們夠了!是唾沫星子不要錢嗎?
艾蘭神色都萎靡了下來:他是眼看著隊伍的人一天天減少下來的。
既然是開荒新地圖,前來的玩家們自然經過了篩選:玩家們在論壇上呼朋引伴的各自組好了小隊,以隊伍為單位,統一進行指揮和物資的分配。
在這一隊前往開荒的玩家當中,負責確認打井的位置和醫療團隊的杏林學徒當然是必不可少的,除了她之外,一測玩家水心心也加入到了這個隊伍裡來:她之前因為部落的規劃圖紙而名聲大噪,現在所有的物資全部都是這位女玩家負責統籌的。
由於連艾蘭自己都不知道狐族部落現在的水源狀況, 玩家們儘力做了充分的準備。
每一位玩家背上了自己承受的最大負重的竹筒質地水壺,但喝水和進食的方式則按排序進行。
玩家們以自身能力對開荒能起到的貢獻進行了一個排列, 有著像是找水源、識彆可食用植物種類之類生存急需技能的玩家排在最高級彆。
沒有就特殊能力的玩家則按照排序,玩家們按次序食用其中一個玩家身上背著的食物和水, 而在當天的攜帶者本人則不吃不喝, 等他的體力耗儘, 帶著的吃完了,這位玩家就會主動退出。
當然, 如果哪天在路上運氣好找到了水源,則當天的幸運兒就可以多苟兩天啦。
對於玩家們來講這可是最大化使用資源的方法了:每少一個人, 平均到剩下人員的水就會多一點點。
反正就是死回一趟部落嘛!
搬幾天磚的事兒, 有啥大不了的?反正現在部落裡在大搞基建, 還要建房子來容納新增加的獸人,到處都是需要搬磚工人的工地,死一次毫無鴨梨,重點是,打井人員一定得順利到達狐族啊!
但這一幕落在艾蘭眼裡簡直就是毫無人性的驚悚了:上一天還在嘻嘻哈哈的同伴,到第二天就忽然開始不吃不喝,自我絕食到走不動,再把身上背著的肉乾和水留給下一個。
偏偏被丟下的非但沒有怨恨,竟然還笑容滿麵,在被丟下之前還能精神飽滿的大聲唱歌,這些先祖仆從是石頭心嗎?
艾蘭並不知道,作為隊伍裡唯一的隨隊NPC,他的一舉一動都被玩家們的無數隻眼睛緊緊盯著。
而在路程過半的時候,杏林學徒在玩家們發的舔屏狐狸的帖子底下寫了一個留言,幾乎瞬間就引起了極大的討論:
【這隻狐狸有抑鬱傾向或者是PTSD】
【具體分析如下:每次看見又即將減員,他的第一反應是逃避(艾蘭蜷縮一團圖片)】
【然後當發現真的要減員的時候,他會一直盯著將要被丟下的玩家顫抖,大家觀察他的腳,是不是在隱約的顫抖?而你們以為的盯著你們看的專注眼神,實際上一片空洞,然後通常在第二天,他身上的毛毛會出現豁口。我推測,是他自己抓的或者撓的】
【最後等到那位玩家真的被丟下之後,他則是會多次回頭,直到最後發現無濟於事,他就消沉、靜默、隻是無聲的跟著我們】
【綜上所述,艾蘭應該有比較嚴重的心理疾病,且糟糕的記憶被這一趟旅途再一次激發了。合理懷疑,這種心理問題和他之前的俘虜營生活有極大關係。】
【最後:針對艾蘭的心理問題,我有一個提議,具體步驟如下……】
部落裡,何筱筱看到這裡終於鬆了一口氣。
讓杏林學徒帶隊毫無疑問是有一定的冒險成分的,尤其是在部落裡現在也還有些被救回來的傷員也很需要這位醫生照顧的情況下。
但何筱筱在和兩隻猞猁談過之後,做下了這個決定。
儘管兩隻猞猁不願意細說,但在他們的記憶裡,顯然這段他們連回憶都覺得痛苦的經曆充斥著血和火的顏色。
但他們還有彼此可以支撐,他們還有彼此是這記憶裡的一絲光亮。
但狐族卻隻剩下這隻叫做艾蘭的狐狸了。
而何筱筱更擔心的,是對方的精神狀況。
這才是她讓杏林學徒跟著前往的主要原因:艾蘭身上的毛發經常會出現禿的問題,這可跟南星當年和太陽打架把自己打斑禿了不一樣,沒有人去欺負艾蘭,更不會有人去揪他的毛毛,那麼,他的問題就隻能是自己的心理陰影了。
好不容易救出來的毛茸茸大狐狸,可彆抑鬱的最後把自己揪禿了呀。
今天的“送死”list,輪到一位叫做“我愛橙子”的女性玩家了。
她身上背著非常多的竹筒,裡麵裝的滿滿的全是水,相當沉重。
但今天已經輪到她了,她就既不吃也不喝,倒是把自己背著的水一份一份的交給其他渴了的玩家。
為了鼓勁,在分配了食物和水之後,玩家們再一次的合唱起了團結就是力量。
但這一次,準備要死回部落的“我愛橙子”忽然跑到了艾蘭身邊:“我們一起唱好嗎?”
艾蘭的肢體動作寫滿了拒絕。
他就差把自己縮成一團了。
已經過了杏林學徒的那個帖子的“我愛橙子”卻沒有被他的冷臉和直愣愣的目光所擊退,
她溫柔的直視著對方的眼睛,傳達著自己的堅持。
艾蘭被她看的有些退縮了。
他先是猶豫、懷疑,接下來就有些怯生生的“嗯嗚”了一聲,被我愛橙子拉著手來到了玩家們中間。
“三,二,一”
“團結就是力量…”
刷論壇刷到這一幕,看見小狐狸昂著頭對著隊伍一起搖擺的畫麵,玩家們都忍不住了:
【啊真的好想給乖乖的艾蘭一個愛的抱抱】
【他一邊唱一邊還在看我愛橙子欸】
【真的是很貼心了,他剛來的時候我以為他的屬性是暴躁美人,結果現在一看,全是我的錯覺,是受傷的折翼小天使了】
【祈願:希望艾蘭能解開他的心結,他能想開就最好了】
【祈願 1】
【講真的,我是真沒想到,這個遊戲連一個路人NPC都有這麼豐滿的人設和故事線設定了,看到艾蘭身上一塊塊的脫毛的時候我的心裡真的好難過啊】
等大家一起唱完歌,小狐狸仰起臉,看向因為長途跋涉而又乾又瘦的女人。
他忽然“嗷”的一聲叫,然後瘋狂的發足狂奔,什麼也沒說一頭衝向了無人的角落。
我愛橙子一下子就急了,杏林學徒卻攔住了她。
她的目光微微複雜:“讓他先自己靜一靜,你再去吧。”
艾蘭蹲在路上經過的一處枯樹下,不知道自己到底在那裡到底過了多久。
直到毒辣的太陽把在毛毛上蜿蜒的水漬曬乾了又掉落再曬乾,他才赫然發現,原來自己埋頭沉默的時候,剛才那個女性的先祖仆從一直站在自己旁邊,幾近於徒勞的用手替自己擋著頭頂上的太陽。
她並不著急,隻是在自己抬起頭來之後才包容的微微一笑:“艾蘭,如果我的死能換來其他人的生,那是團體的榮耀。”
艾蘭的眼前又微微模糊了一下。
他之所以會衝出去引開那些執勤的精靈,並不是因為他和那兩隻臭貓的感情有多好,而純粹是因為…他看著他們,覺得他們比他更需要活著。
作為一隻並不太強壯的狐狸,他能活下來是靠象族的好友的犧牲。
他原本可以活下來的。
他是素食的獸人,又不需要吃那些昂貴的肉類,但他卻偏偏倒下了,還是倒在自己的麵前。
艾蘭經常一閉上眼,麵前就出現他到死的時候都還睜著的眼睛。
老人們說,那叫死不瞑目。
是自己害了他,是自己強要出頭,才最後害人害己。
艾蘭閉上眼睛,喉嚨裡發出了一聲模糊的嗚咽。
我愛橙子這個時候想起了那個帖子裡杏林學徒對他的行為分析和解讀,然後蹲下了身來:“你也被人犧牲自己性命的保護過嗎?”
艾蘭無聲的點了點頭,不知道為什麼,就連我愛橙子這種平時不是很敏感的人都在他的眼睛裡讀出了無聲的祈願。
他沉默了很久,才終於說出了內心最真實的想法:“我寧可死的是我自己……他死的時候,眼睛都沒有閉上…”
“你回憶一下,”我愛橙子照著之前帖子裡杏林學徒所寫的內容仔細的找到了對應,她冷靜的說道,“他看著你是責備你,還是放心不下?”
毛茸茸的大狐狸逼著自己閉上了眼睛,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一天的現場。
好友看著自己的眼睛裡,分明全是關心和擔憂:他怕的是,沒有他幫他搶食物幫他遮擋狂風驟雨,他在俘虜營裡搶不到吃的,找不到安全的睡的地方。
大狐狸一瞬間嗚咽出了聲。
溫暖的女人的手緩緩的落在了他的毛皮上,柔和的撫觸像是好友還是一頭小象時候頑皮又靈巧的鼻子:“你看見了我們每一個犧牲的人,我們都是自願的。活下來的人也無需背負著內疚,隻要最終有人活著達成目標,就算是我們所有人都贏了。你已經贏了,從那個人間地獄裡跑了出來,你的好友如果能看到這一切,一定會很開心的。”
杏林學徒遠遠的,對著她點了點頭,
就在艾蘭心裡的陰影漸漸散去的時候,他忽然聽到頭上的女人帶著濃濃笑意的聲音:“不過如果最後的記憶是和你的毛毛貼貼的話,我相信我們每個離開的人都會超!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