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室裡,被引入殿中的井國王子,倒稱得上“一表人才”。
大概是因為上次阿好敷衍地用“某人太柔弱”拒絕了井人的求親,這次井國派來的“王史”,是一位頗符合時人審美的健壯男人。
他頭發濃密,臉龐方正,肩寬背闊,耳垂上綴著兩顆碩大的金耳飾,腰上佩著卷首的銅刀,就差沒把“我身體強壯生育力很//強又很富裕”寫在臉上了。
想必井國內部也是經過好一輪篩選,才找出這麼個合適的王子來。
但也許是因為太過自信自己能被看上,從阿好踏入正室開始,對方的目光就一直太過“炙熱”,甚至還對她的臉肆無忌憚的打量著,更是令阿好心中反感。
若是可以,阿好真想振臂一呼,召來整個宮室裡的鴞鳥們,啄瞎他的眼睛。
可惜隱隱作痛的頭皮和額角告訴她,這種事隻能在心裡想想。
如果不能讓他主動求去,以後這樣的會麵隻會越來越多,難道她要每天頂著這麼個腦袋來見他嗎?
可要是用乾脆利落的方式拒絕他,動輒又會上升到國與國之間的矛盾,變成他們龐國無理的證明。
誰知道井方是不是用這種方式來挑事的?
“尊貴的龐女好,您上次對鄙國傳達的意見,讓井侯無比重視,於是井侯此次特遣我等再次前來,帶來我國珍貴的糧種,也帶來我國對龐的敬意。”
井國陪同的副使領著眾人向王女行禮,而後倨傲地介紹起身邊的男子。
“這次我國派來的王史是井侯的侄子,名為‘阜’,是我國有名的勇士。他三歲能開弓,十歲能禦車,十五歲時便已經在都城內罕有敵手,連王都都知曉他的武勇之名……”
副使得意洋洋地介紹著這位王子,像是在炫耀自家種/馬多麼優秀的販夫,好似他這樣就沒有了讓人退貨的理由。
對方也挺直了背肌,高昂起下巴,希望王女去能欣賞”他的身材與相貌。
如果是昨天見到這位王子,也許阿好還有那麼點興趣多看兩眼,可今天她剛剛見過那個叫昭的築人,再見這種腳步虛浮的“花架子”,就連看都懶得看。
想到築昭,阿好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狹促的念頭,心頭一樂。
阿好的容色原本就絕豔,長相又瑰麗殊異,隻是從一進門時就板著個臉,加上盛裝華服,讓人沒什麼真實感,美則美矣,卻仿佛神像;
現在,她心念微閃,嘴角噙笑,霎時間仿佛被祭祀的女神走下了神壇,直勾得這位井方的王子心旌搖曳,恨不得立刻自薦枕席,同結兩/性(姓)之好。
這麼油膩如實質的目光,讓阿好最後一點顧慮也沒了。
她看了那位“阜”一眼,突然對著身邊伺候的小臣招了招手,在他耳邊輕聲吩咐了幾句。
“去找剛剛送去鴞衛的那個築人‘昭’,讓他換上鴞衛的衣服,立刻來正室侍衛。”
越想,阿好越覺得有趣。“叫他好好拾掇拾掇,彆在使者麵前失禮。”
那小臣雖然不知道好生生地,為什麼要讓一個新人來正室這麼重要的地方侍衛安全,可出於對王女絕對服從,還是立刻領令而去了。
於是在接下來等候築昭的時間裡,阿好便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著這位王子拋過來的話頭,無聊到想打哈欠。
嘖,不僅長得油膩輕浮,言語比長相還令人乏味。
***
從大室裡出來,子昭被小臣帶著去領了一些隨身用物,給了他一塊刻著“鴞紋”的牙牌,而後指引了他鴞衛的衛寮位置。
等他拿著那枚牙牌去鴞衛領了職、入了冊,就算是正式“入職”了。
傅言作為子昭的“隨身物品”,自然也要跟著他一起。
之前子昭去覲見王女,卻遲遲沒見他出來,傅言在廣場外焦急如焚,十分擔憂他的身份被暴露出來。
等眼見著他被小臣好好的領出來,傅言才算是鬆了口氣,迫不及待地迎上前。
再見傅言,子昭也不由得有些慶幸。
剛剛宮室裡那種情況,如果傅言也在其中,鑒於他自報的奴隸身份,少不得也得經過一番盤查,平添許多波折。
“怎麼?可是有哪裡不對?”
傅言一看子昭這表情,就知道剛剛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之前個能舉鼎的力士……”
子昭三言兩語說了剛剛發生的事情,歎息道:“我以為躲入龐地,就會躲開彆人的刺殺,可怎麼也沒想到,一來又遇到這種事。”
雖然刺殺的對象不是自己,但以他的性格,也很難視而不見。
那位王女甚至不去追究這刺客的指使者是誰,那必定是知道了真凶也無法追責的對象,對付這樣的敵人,也隻能被動防禦。
子昭太明白這樣的感受了,就如跗骨之蛆,又難纏又麻煩,但凡有一絲鬆懈就有性命之憂,實在是讓人惡心的不行。
“我自稱是您的奴隸,也是出於這樣的考慮。”
傅言感慨地說,“一個人想要隱藏自己的出身太難了。就如同您在鄉野間生活這麼久,旁人卻一眼還是能看出您的不凡來一樣,哪怕我再怎麼努力去改變自己,過去的時間還是會給我留下各種痕跡。宮中多能人,總有能人會察覺我的隱瞞。”
“而我們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取得龐人的信任,如果我一開始就在這種小事上被人懷疑,隻後便更難立足。反正我本來就是奴隸,被人輕賤也習慣了,要是為了這點小節影響到您的安危,那實在是得不償失。”
他解釋著自己為什麼聲稱是子昭的奴隸,又不願跟著他進入大室。
“而且,比起您來,我的武力簡直如同地上的渣滓,要是在大室裡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您也許能憑借自身的武勇逃出生天,帶上我就等於帶上個累贅,與其那樣,還不如我在外接應,隨機應變的好。”
“我也隱約猜到了,所以沒有勉強你。”
子昭並沒有因為他不願和自己一起同去宮室而覺得被冒犯,也並不覺得他是個貪生怕死之人。
正如傅言所說,他的出身給他烙下了太為深刻的言行印記。
如果傅言是他平起平坐的友人,根本不必與他解釋這麼多;
如果他是他真正的奴隸,哪怕他連進大室的資格也沒有,隻要他下令,就算血濺當場,他爬也得爬進去,完全不必解釋。
唯有現在這樣,奴不奴,主不主,友不友,才要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待他。
就算自己沒問,傅言也總是將自己行事的理由解釋的清清楚楚,這態度既恭敬,又帶著幾分隱約的討好,示意自己“很有用”,是一種將自己放在“工具”位置上的態度。
說到底,還是不敢完全信任自己罷了。
對此,子昭心中有些難過。
但他也很清楚,隨著他身份的轉變,周邊之人這樣的變化也會越來越多,錯的不是彆人,而是已經自由散漫慣了的自己。
羊會在羊群中尋找朋友,狼隻會在羊群尋找獵物。
也許羊會畢恭畢敬地獻上自己作為狼的食物,卻絕不會代表它相信一隻狼會把它當成朋友。
同理,狼要想在羊群裡尋找到同行的知己,隻會被雙方都當做異類。
“如此說來,應該改變態度的是我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