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是在一片混沌中接受了子好的召喚的。
回鄉後, 她得了高燒不退的怪病,記性也時好時壞, 常常一昏睡過去, 就沒辦法輕易清醒。
即使不願承認,她也明白, 自己的生命也許已經走到了儘頭。
大概正是因為如此,她的魂靈才會被這個女孩呼喚。
那一夜,她在昏睡中聽到了這個女孩的聲音。
“我希望有一位強壯的女神……”
“她既溫柔,又強大, 能明白我的憂慮,撫平我的恐懼……”
“她將傳授我克敵製勝的方法,教導我如何保護自身……”
“我將日日夜夜感激她的恩德,讓人間知曉她的威名……”
在不停祈求的聲音裡,那位女孩向她敞開了她的靈魂,使木蘭得以觸碰她最美好的本真。
“我生來為王,當行王道。”
木蘭看見了她的過去, 看見了尚且稚嫩的她是如何珍視旁人對她的期待, 於是格外認真地回應著彆人的這份期許。
“我既生來為王,為何退而求其‘婦’?”
木蘭看見了她的困惑, 看見了她對這個世道下氏族將何去何從的疑慮, 也看到了她在身份認同中的堅持。
她亦看到了她對生育的遺憾,對親情的眷念, 還有對身體裡苦苦壓抑的殺戮本性的恐懼……
這是個既堅韌、又美麗的靈魂。
也許是因為在太多地方有所共鳴, 木蘭回應了她的祈求, 順著聲音的來處,來到了這個地方。
她知道這大概是什麼情況,在軍營裡無聊的夜晚,她的夥伴們也會圍著篝火,講一些誌怪的故事。
其中有一種,叫做“借屍還魂”。
木蘭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但她知道自己不會在這具身體裡逗留太久,因為這具軀體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過弱小,哪怕呼吸,都覺得有些困難。
她承載不了自己太久的存在。
“你想‘克敵製勝’。”
木蘭看著白皙柔弱的少女,決定教她軍中的“角抵”。
“我的武道,講究一力降十會。你沒有我那樣的力氣,學不了我的武藝。所以我要教你的,是如何以弱勝強。”
“除此之外,我將教你行軍打仗、排兵布陣的技巧。”
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規則,被“請”來的靈魂並不能告知自己的來處,除了姓名,也不能表露自己的身份。
木蘭無法對這個蠻荒時代的王女透露任何有關自己的信息,也無法告訴她在自己的世界,並沒有一個叫“殷”的時代。
更不能告訴她,在她的世界,女人已經被漸漸排斥在戰爭與政治的核心之外,失去了應有的晉升之階。
但她畢竟是經曆過“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的人,在某些方麵,她確實是最適合回應王女祈求的那道靈魂。
“角抵,是以弱勝強、以柔克剛的體術。你長相柔弱,很難讓人生出防備之心,這是你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的先天優勢;而你的身體筋骨非常柔軟,十分適合學習這種本領。”
木蘭在和阿好對招、了解過這個時代的技擊技巧後,得出了這個時代的“武藝”非常粗陋的結論。
在這裡,人與人之間的戰鬥更看重的是個人的身體素質,並沒有什麼係統的技巧,以命相搏,往往看誰的力氣更大、武器更好、誰更冷靜。
沒有以弱勝強,隻有遇強則強。
但木蘭生活在連年征戰的混亂時代,戰爭早已經總結出一套又一套理論,軍中每個世代從軍的軍戶幾乎都有各自拿手的戰鬥本領。
她在角抵上雖然不算極其出眾,但因為有幾位擅長角抵的火伴時常陪練,在這個時代教導王女好,已經是綽綽有餘了。
“不用害怕會傷害到我,你現在沒有辦法找到身強力壯的陪練,我就是你喂招的最好人選。角抵的核心在於用有效的技巧對抗蠻力和侵犯,大部分時候,你麵對的是本來就比你強大的人,所以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疏忽大意……”
木蘭再一次輕鬆地將阿好摔倒於地,右手的臂膀緊緊反鎖著她的喉嚨,歎息道:
“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是!”
阿好如饑似渴地學習著來自“天授”的技能。
在見到這位“木蘭”之前,她從不知道還有這麼多關於打、投、絞殺上的要訣,她也不知道,原來還可以針對性地、對敵人最薄弱的部位進行毀滅性的打擊。
這是一位多麼強大的女神啊,哪怕她用的是巫喜那孱弱的身體,她也沒有辦法取得任何一次的勝利!
如果說白天的角抵技擊隻是讓阿好覺得驚喜的話,那這位“女神”在夜晚教導她的行軍打仗的技巧,則讓她歎為觀止。
“你們的戰爭一般多少人?嗯?幾百?最多的呢,你身為王女,舉國之兵多少?三千?呃……”
木蘭撓了撓臉,小聲嘀咕。
“那還不如一個雜牌將軍嘛……”
在知道這個時代戰爭的規模後,她知道自己不必教導這個女孩太過複雜的東西。
“我將教導你,如何‘調兵’,如何‘全勝’、如何‘迂勝’、如何‘知勝’。”
她從軍十餘年,從普通的騎兵做起,一步步登上將位,火長當過,百夫長當過,千夫長當過,靠自己養兵的窮雜號也當過,大概沒有幾個人如她這般了解該怎麼“苟全性命於亂世”,如何在資源最少的情況下取得勝利。
“不要太倚仗弓兵,而要重視戰陣的作用,畢竟你們的戰爭規模不大。你們這城這麼矮,多射無用……”
木蘭一一回答著阿好的疑問,“……你問你在征戰中的作用?你記著,三軍可奪氣,而將軍……”
她揉了揉女孩微卷的發頂,微微一笑。
“……可奪心。”
“那你們的戰爭規模多大呢?”
阿好愣愣地看著從天而降的女戰神,聽出了她在教導她作戰時總是忍俊不禁的笑意。
“……唔,我的話,經曆過的最大一次勝利……”
木蘭摸著自己的下巴,回憶了下。
“斬首五萬,降者幾十萬人,得牛馬百萬匹。”
阿好倒吸一口涼氣,突然喘不過氣來。
她整個龐國所有人加一起,還沒有五萬人!!!
這位女戰神的軍隊屠了一個國!!
不!屠了好多國!
再看木蘭,哪裡還記得她是什麼“溫柔又強大”的女神,簡直像是被嚇壞了的小學生看到了出題的教導主任,連對視都不敢了。
兩人都知道這樣的教導也許隨時會“戛然而止”,不願浪費每個眨眼的時間,而雙方皆不通對方的文字,隻能用語言和動作溝通,於是一個廢寢忘食地傳授著自己在行伍中的寶貴經驗,一個不分晝夜如饑似渴地強記下所有對方教導的東西。
這樣高強度的學習,如果是一般人早就已經累倒了,然而一個是能麵對大軍幾天幾夜不合眼的百戰之領,一個是意誌力驚人智力更是驚人的年輕王女,兩人硬是靠著堅韌的意誌與靈魂之間的惺惺相惜,足足撐了兩天兩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