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昭睡得不省人事時, 阿好隻是用冷水洗了個臉,在院中走了幾圈,便恢複了精神。
龐人最易困的時候是午後, 而阿好腦子裡一下子湧入太多的信息,繁雜的知識讓她的精神異常亢奮, 根本沒辦法休息。
所以她索性讓子昭先回去,自己臨窗而坐, 用刻刀在隨身攜帶的木片上刻下一些關鍵的信息,也記下自己點點滴滴的心得體會。
這一刻就刻到了天光大亮, 有越來越多的龐人聽聞女羽被阿好“處置”一事, 終於按捺不住,紛紛聚集到阿好的院中, 希望能得到一個切實的說法。
阿好一方麵不想錯過這好不容易有的靈感,一方麵也有意晾著他們, 想借此知道誰對女羽的“失勢”最心急。
所以她沒有立刻出門應對, 而是有一下沒一下的刻著自己的東西,偶爾瞥一眼窗外。
龐國等級並不算森嚴, 但阿好已經在龐人使團之中建立起了絕對的威望, 她沒有出來, 也沒人敢在門口鬨騰, 各個都耐心地在門口等候。
間或幾個性子跳脫的, 壯著膽子一邊逗弄多犬女們的狗, 一邊悄悄打探昨晚阿好院子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可打聽完了, 又不免神色怪異。
築昭, 魚王,女羽,將軍,一起在屋子裡鬨起來?
這……
難不成是什麼感情糾紛?
等消息悄悄地傳開,不少人都有點後悔來這一趟了。
好在這樣的糾結掙紮沒有太長時間,很快的,魚王按照約定,將龐人“通”送了過來。
阿好終於走出了房門。
其實“懷桑叛變”這件事,如果在安定人心這方麵考慮,應該是越晚讓龐人知道越好,但昨晚和子昭溝通過一番後,阿好改變了主意。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子昭說的沒錯。
哪怕是龐國曆史上算得上比較嚴苛的王母柳,其實用的也是“平衡之道”,大部分時候,龐人處事的準則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能內部解決就內部解決,很少將事情捅破了。
即使很多時候,犧牲的是勝利者或立場正義那方的利益。
但他們現在麵對的鬥爭已經不僅僅是過去的王位之爭,而是你死我活的“規則”之戰。
懷桑正在挑戰龐幾百年來固有的“規則”,試圖和絕大多數父係國家那樣,憑借一人之力改變整個王國的“規則”。
如果不能讓使團中的人徹底清醒懷桑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們也許還會心存“僥幸”之念。
因為按照過去的“遊戲規則”,倘若他們這次的政鬥失敗了,以後或許還能憑借著自己的功勞回到龐國,繼續任著高官。
龐“通”被王子鼇救出來時,原本是將信將疑的,因為上一次魚國的使者也是用同樣的借口,將他騙到了監牢裡。
當他看到王女的那一刻,龐通知道自己真的得救了,痛哭流涕地撲倒在王女好的麵前。
“王女!”
這麼久以來,魚人的威逼利誘沒有讓他痛哭,路上的艱辛饑苦沒有讓他痛哭,龐城裡那恐懼與強權的源頭沒有讓他痛哭,直到真正看到阿好的那瞬間,這段時間他承受的所有驚懼、委屈、不甘和憤怒才一起爆發了出來。
通的千言萬語,在這短暫而又漫長的幾日折磨裡,已經化成一句在心裡反複盤旋了無數回,卻又無法訴諸的悲號:
“母柳不是病逝的!是王師懷桑殺了母柳!是懷桑殺了母柳啊!!!”
如此石破天驚的一句控訴,霎時間如同驚雷從九天降落,隻劈得在場的諸人勃然變色。
“怎麼可能!”
“你在胡言亂語!”
“這是哪裡來的妄人,竟敢如此造謠!”
更有性烈的衝上來,想要踢踹這個形容狼狽可疑的人,發指眥裂地指著他破口大罵。
“王師懷桑一生為國,忠心耿耿,豈是你可以汙蔑的!”
眼看著這位武官的腳即將踹到骨瘦如柴的龐通,阿好伸出手臂一支一扭,對方重心一倒,就這麼轟然摔倒在地。
“我還沒死呢。”
阿好麵如沉水的掃視眾人。
“我這個執鉞者還沒有聽完他的話,誰敢對他喊打喊殺?!”
懷桑在龐國的威望太高,乍然聽到這樣的話,有太多的人感覺不真實,之前“子期亂國”,他們甚至覺得懷桑可能已經遭遇不測殉了國,現在卻有人告訴他們,懷桑不但沒事,還可能犯下弑君的罪過?
阿好的心情沒比他們好到哪裡去。
“懷桑弑君”這樣的事,無論她有沒有心理預期,被人這樣直接撕開虛偽的假象,隻要一想想母親當時的痛苦與不甘,都足以讓她摧心剖肝。
可她現在已經不是個隻會啼哭的孩子。
“說吧,細細地說,將你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