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方很在意和龐方的邦交,所以能留在行館裡的,必然是土國認為可信任的人,所以這些龐人們在行館中並不擔心遇刺。
但子昭不同,一旦離開龐方,以他這樣顯眼的特征,一路上肯定會引起各方關注,所以即使在行館中,他還一直保持著高度警惕。
隨著他的一聲暴喝,局麵一下子緊張起來,屋角那人大概是知道自己也躲不住,乾脆高舉著雙手,坦坦蕩蕩地走了出來。
“彆動手,我並沒有惡意!”
走出來的是個年輕人,皮膚黝黑,頭上編著滿頭的小辮子,赤腳裸膝,所以走路並無聲息,看起來也不太像周邊國家的人。
“你是何人?為何在此鬼鬼祟祟?”
有人喝問。
“我隻是準備出門,走到這裡時見到前麵有一大群人,擔心衝撞了什麼人,索性在這邊等一會兒。”
說話的青年口音也很古怪,但至少還能讓人聽得懂。
“我來自偏遠小國,規矩粗陋,怕得罪人。”
見對方隻有一人,而且也不太像刺客的樣子,阿好對著武士們點了點頭,示意他們收起了武器。
此時,這位青年也看出了這個女人才是這群武士的首領,他意外地看了眼被保護在眾人之中的阿好,訝異道:
“各位是哪方的朋友,這位貴人是?”
“我們來自龐方。”
司衛客氣地說。
“啊,是龐啊。”
青年躬了躬身,連忙為他們讓出道路。
“我來自西南的小國龍方,出使王都的途中經過這裡,在此休整的。”
“我們也一樣。”
司衛和他寒暄了幾句,又問了幾句話,發現他來的地方比角國還要西,是那種平日裡根本遇不到的偏遠國家,便沒了什麼興趣,和對方打了個招呼,便護著阿好回去。
倒是子昭,在臨走前多看了那個青年幾眼,若有所思。
“怎麼,有哪裡不對?”
阿好壓低聲音問。
子昭點了點頭。
一直到回到住處,確認周圍不會有外人,子昭才解釋著:“龍方在百年前對殷是從屬關係,但自二十年前遷都後,聽說龍方一直想趁機獨立,所以多年沒有朝貢了。現在又來王都朝貢,實在是稀奇。”
“哦?”
阿好對於“國際形勢”並沒有家傳淵源身後的子昭了解,疑惑地問,“會不會是國中掌權者怕引起新王不滿,所以才決定朝貢?”
“不清楚。”
子昭搖了搖頭,“龍方和鬼方有世仇,兩國一直在交戰。這兩個方國隻要一被對方攻打,就會向殷求助,可即便你幫了哪一個,另一個還是會叛,讓王都大為頭疼。況且龍方所在的地方是苦寒之地,那裡的民風彪悍好勇鬥狠,以前納貢的主要貢品和現在的用一樣,都是人……”
“你說龍人好勇鬥狠,那剛才那青年怎麼如此謙卑?”
阿好蹙起眉頭,也發現了其中異樣之處。
“而且他還自稱自己來自偏遠小國,羞於見人,這也不太符合你的說法。”
“或許隻是他的性格相對溫和些吧。但將軍千萬不要因為他自謙的話小看龍方,他們人人善戰,國中雖然貧瘠卻並不窮苦,全仰賴他們販賣人口的‘生意’。”
子昭對這個國家並沒有太多好感,“西邊不少小國都是因為龍方才滅國的,當年未遷都前,老王都裡大部分奴隸都來自西邊,是龍方賣過來的。”
“如果是這樣,那土王會安排這些龍人住在行館裡也不奇怪了。”
阿好了然地點頭。
土方並不是軍事強國,過去這麼多年來打仗全靠雇傭外援。
除此之外,大規模采集陶土和製陶需要很多人手,僅僅靠國人是不夠的,土方采買奴隸的數量要遠遠高於周邊其他國家。
既然這個龍方這麼能打,又做的買賣人口的“生意”,土王自然要交好他們。
不過龍方的人再怎麼英勇善戰,隻要他們是去王都的,就帶不了多少人,這樣的國家以後在王都也不知道會遇見多少,阿好也就權當聽了幾耳朵趣聞,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但這樣的想法,等到了阿好去陶宮赴宴時,便大為改變。
因為這個叫“龍”的方國,竟然也是土王請來作陪的對象。
土方的王宮叫做“陶宮”,過去阿好也來過兩次,都是作為受邀前來參加田獵的觀禮客人,在陶宮裡沒有逗留太久。
像今天這樣的場合,說是國宴,不如說是土王招待“故人”的私宴,除了土方和龐方兩國的少數官員和王族,理應是不該有外人到場的,阿好甚至連角國王子都沒邀請。
尤其龐和龍方又沒有什麼關係。
但今天的宴會裡,龍方確確實實參加了。
“王女,我是不是該派人先行離開,去悄悄召集護衛們在外接應?”
負責保護阿好的司衛看到有外人在場,而且還人人都帶著武器,心中著實不安,“這,這裡為什麼有這麼多外人?”
“不用,土方是龐最重要的朋友之一,你這時候去調人,等於告訴土王我們並不信任他。”
阿好目光掃過另一側坐著的七八個龍人,低聲說,“何況,如果土王真的對我們有敵意,你調來所有人也沒用。”
“哎,哎!”
司衛不敢忤逆阿好的命令,隻能在心裡連連歎氣。
此時,龍方的人都十分泰然自若的坐在席上,今天他們在行館裡遇到的那個青年也赫然在場,不過並沒有坐席,而是像阿好身後的子昭一樣,守衛在其中一個中年人背後。
對方和龐一樣,目光不住從他們這些客人身上掃過,不過也不知是不是出於尚武的風俗,他們關注的對象是高大魁梧的子昭,對這支使團美貌異常的女首領阿好,卻沒有多少好奇的目光。
土王肥乙見兩邊的人都已經落座,咳嗽了一聲,捧起手中的酒觴,作為主人,先行禮敬:
“今日恰逢龐國使團和龍國使團都在土方做客,餘作為土方的王,不勝榮幸,餘先敬祝各位一杯!”
“土王客氣了。”
“該是我們敬您才對!”
龐國的使者們雖然不明白土王為什麼要邀請這些龍人,但還是秉持為客之道紛紛回敬。
幾觴美酒下了肚,宮室中氣氛熱絡了不少,土王肥乙見阿好並沒有因為他邀請了外人有所質疑,十分欣慰。
“阿好,我來向你介紹下這位來自龍方的客人……”
他端起酒杯,下了座,走到了龍人那邊的主席前,向那個滿臉胡須看不清麵目的中年人舉了舉酒觴,“這位是龍國的將軍爻我,他是龍軍的統領,也是龍方使團的首領。”
又遙敬了敬對麵的阿好,“爻我將軍,這位是我之前提到的龐國王女,也是龐國的將軍,子好。”
肥乙是在位幾十年的國王了,即使是龍方的將軍也不敢在他麵前托大,而且土王又是用這種向自家晚輩介紹客人的口氣介紹自己,誰親誰疏一目了然,對方對阿好的態度也就熱情起來。
“這位就是傳說中受鴞神眷顧的王女嗎?我們在西邊時,也曾聽聞過您的名聲。”
龍方的將軍說話的口音和那個青年一樣生澀古怪,他扯著嘴角笑了笑,似乎對阿好很了解。
“我們龍方是小國,對龐的富裕一直很是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