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離疾支頤望著窗外樓閣台榭出神,記憶混亂交錯,頭顱裡抽搐般的疼。
他揉了揉太陽穴,凝睇遠處,雪落滿了宮廷,玉樹與瓊枝交錯。
又是雪天啊。
他目光渙散,透過灰蒙蒙的蒼穹,看向了更遠地方。
上輩子同虞馥最後相處的那段日子裡,也這般續續不斷的小雪天。
可,彼時纏綿病榻的人,卻不是他。
日漸消瘦的公主蒼白著小臉,安靜躺在美人榻裡。
明豔的桃花眼已變得黯淡無光。
她怔怔望著燕隼盤旋長空,良久,漂亮的眼尾無聲淌淚,“請陛下恩允,放我走罷。”
那淚珠墜入他心口,刺穿他僅存的理智。
……
是夜。
虞馥揉著臉躺進床榻,翻來覆去,難以入睡。
心裡浮現出一個念頭。
若廣寒殿是她夢裡的宮闕,那麼站著火海裡的那個男人……
莫非是沈離疾?
她瞪圓了眼,覺得匪夷所思。
須臾。
她又闔眸,搖了搖頭,心道許是這幾日過於緊繃,才胡思亂想。
虞馥將這難以置信的猜測壓下去,後半夜終於在輾轉反側中入眠。
可昏睡中,腦海裡又開始纏繞著一團又一團的迷霧,浮浮沉沉,撥開一層便是陌生的記憶。
她像是做了個長夢。
可翌日睜開眸子,醒來時,卻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隻留虞馥乾瞪著眼,盯著頭頂橫梁,腦袋空空,發著呆。
更莫名其妙的是,她心口隱隱刺痛,胸腔裡浮漫著淡淡的悲涼。
虞馥茫然不解,默了許久。
等緩過神思,才察覺到寢殿內有人在。
她側過頭,見沈離疾正憩靠在榻側,單手支著頭頸,半闔的眼下淡淡烏青,像是在她身旁待了許久。
與前夜裡不同,他身上穿著朝服,玄衣纁裳,典雅莊重,似乎下朝後就直接來了長樂宮。
隻是這副穿戴,和夢裡人更像了。
虞馥倒吸一口涼氣。
也顧不及其他,忙撐起身子,欲行禮,“臣妾恭迎……”
“躺下。”沈離疾麵色還有些困倦,抬手按住她的肩頭,“朕聞皇後身子不適,來看看便走。”
“托陛下的福,臣妾……”虞馥乖巧說著說著,忽反應過來他的稱呼,倏地頓住。
她茫然抬眸。
沈離疾見她臉色紅潤,緊繃的心弦稍鬆。
他替她撚好被褥角兒,轉身對外頭吩咐了一聲,“呈上來。”
內司服宮人攜誥命婦進寢,伏跪於珠簾後請安。
她們捧著嵌螺鈿鸞鳳紋函匣,小心翼翼地取出盒內的提花錦緞,緩緩展開。
赫然是一冊詔書。
虞馥目光穿過朦朧的帷幔,小臉疑惑。
“稟娘娘,這是冊封詔書,是陛下昨兒親筆擬定,隻差蓋下玉璽禦印。”司儀語氣鄭重,“臘月初一乃吾皇及冠之禮,娘娘屆時要同陛下登天墀,祭祀告祖。”
這堆話擠進耳,虞馥來不及消化,懵懵看向身旁的沈離疾。
沈離疾起身,雖未看她,但也輕聲解釋了一下。
“朕會在冠禮大典上——”
“封後。”
虞馥瞳孔緩緩放大,滿臉震愕。
沈離疾垂下鳳眸,長睫掩蓋了眼底狂風暴雨般的占有欲。
生則同衾,死則共穴。
他要她百年之後,入得依舊是他的帝陵。
“皇後好生歇息罷。”沈離疾淡淡頷首,轉過身,拂袖離去。
虞馥盯著他的背影發愣。
也愈發覺得這背影熟悉。
耳邊傳來內司服宮人和誥命夫人的恭賀聲:“奴婢/臣婦賀喜娘娘,娘娘金安。”
虞馥的心也隨這些起伏的聲音,沉沉浮浮。
睡醒後本就不堪的思緒,愈發混沌。
她時而凝神。
和親之事讓薑國至少五年的命運與延國緊密連在一起。
她若為後,那薑國的未來便會和延國綁在一處。
又時而晃神。
虞馥想起,她曾經一次次被拉入的那個夢魘。
火海,吞噬了一切。
其實一直以來,她都在思忖,自己為何會如此,如此反複進同一個夢境。
她從前理不清。
見到廣寒殿後……更亂了。
撲朔迷離的夢裡,沈離疾會在某一場大火裡死去,延國也會覆滅。
司儀又拿出一疊紅紙金冊,舉案而伏,“這是生辰筵的禮書與畫策,細節流程全在其中,勞娘娘過目。”
虞馥僵在原地,未有動作。
如果這不單單是普通的噩夢呢?
萬一預示著某種未來。
她眉心緊蹙。
延薑兩國利益相同。
九州混戰,薑國依附著延國才得以從戰火中喘息,若延國臨困境,那麼薑國亦會有危機。
延國亡,薑國必亡。
她腳底發涼。
即便尚未明了詭譎之夢是何緣由,但唯一能確定,她不能讓沈離疾就這樣死掉。
她雙目呆滯。
可自己又能做些什麼來阻止這一切?
眼下,眼前,沈離疾已走出內寢,背影越來越遠。
她夢裡感受過的無助和慌懼,頓然湧現,周身一切都仿佛陷入無儘黑暗。
她腦海開始又變得一片空白。
然,身子先動了起來。
虞馥掀開床被,赤足下榻,提裙跑向那個背影,伸手想要觸碰。
現下唯一能做的,大抵隻有將夢中所見,儘數告知沈離疾。
噠噠噠的小步子,輕盈裡透著焦急。
讓候在內寢和外殿的宮人們紛紛側目。
與此同時,虞馥也如願以償地抓住了沈離疾的……大氅。
隻是,那大氅剛被他披上,襟帶尚未係好。
這一抓,一拽,就這麼被隨意扒拉了下來。
她也因沒抓穩,小跑的身子瞬間前傾,一個頭槌撞到了沈離疾的後腰。
順道還把他的龍紋大氅踩在了她光溜溜的腳丫子底下。
虞馥:“……”
宮人們:“……”
按大延律法,撞了皇帝還踩了龍袍是幾等罪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