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 / 2)

春心渡 楚涼暄 7305 字 11個月前

聽到小公主一板一眼的回答,認真裡透著乖巧,乖巧裡又藏著靈動,鮮活可愛,沈離疾不禁勾了勾唇,低笑出聲。

虞馥聽到他的笑聲,頓時愣住。

他笑得胸腔在震動,本就好聽的音色,笑時聲弦又如琴箏繚繞,仙樂渡曲,繞擾酥耳,聽得人實在麵紅心跳,忍不住又緊張起來。

尋常陛下總給她一種威嚴,寡漠,孤傲之感,以及那遙不可及的距離感,他沒怎麼在人前笑過,不常笑,似乎也不愛笑。

她來到延國也三月有餘,鮮少見到沈離疾露出笑容,僅有的兩次,一在此時,二在生辰筵的……那場刺殺上。

虞馥想起那血色一晚,呼吸不由屏住了。

唯兩次笑,她都能感受到沈離疾是發自內心地在喜悅。

可同樣是喜悅,生辰筵的卻又和此刻的不太一樣。

他在真心地在笑,傳達給她的感覺卻無比的悲涼,令她莫名心痛。

血雨廝殺,刀劍無情,滿目瘡痍與哀景之下,到底為何會由內而生出喜來?

虞馥眸中泛著茫然,咬咬唇,安靜地讓沈離疾抱著,慢慢抬起手,回抱住了他的胳膊,而後輕柔地拍了拍他冷硬如冰的小臂。

這安撫性的小動作,讓沈離疾怔了怔。

他對她難得的回應很珍惜,也很是受用,額間抵著她的薄背,緩緩闔眸,眉目難得舒展開來。

過了一會兒,忽然聽到懷中人溫溫吞吞似有猶豫地開口問他,“生辰那時,陛下為何發笑?”

沈離疾沉默。

他緩慢地掀開眼簾,長睫淬滿了清色的霜華,瞳底瀲灩一抹幽幽水光,浩瀚波蕩。

他又掩下鴉睫,不顫,卻微涼,思緒回溯到重生那日。

一門之隔,近在咫尺,也遠在天涯,他站在冰天雪夜中,她沐浴在暖光融融的洞房裡。

其實,那不是他第一次回到新婚之夜。

雖有短暫的狂喜,可他並沒有對重生的不可置信。

因為他做了太多次和她重逢的夢境。

他不止一次地夢見,他回到了與她成親的那晚,同她重新開始。

他是一個可悲的夢裡人,一次次入夢,尋找那個在現世裡等不到的身影,經久多年,他的心緒早已失去波瀾,偏執不減,瘋狂有餘,但麻木更甚。

夢裡,腐草為螢,朽根化火。

他見過她提燈而行,走過漫漫畫壁,在廊廡儘頭對他盈盈淺笑。

他見過她舞裙恣意,在天地間舞動,身後盛世繁華,長安萬家燈火。

他見過她抬手擁抱滿天繁花,站在落英繽紛裡,笑靨比花嬌豔。

他在這一個個和她重逢的美夢中沉淪,任由思念放肆生長,吞噬他的靈魂。

醒後,他獨坐在空蕩寂寥的廣寒大殿上,麵無表情地看著禦座龍椅之下,屍山血海,白骨骷髏。

他曾無數次徘徊於長樂宮,推開過椒房殿的槅扇,但每一次屋內皆是被黑暗籠罩,未曾有花燭爐火搖曳,隻餘下月光灑落了一地冷清。

她仿佛從未出現在他的世界裡。

天地之間荒涼漫蕪,隻遺留他於世獨活,一人在癡狂,在這條看不到儘頭的情路裡流浪。

高寒危樓,深夜思量,相思知入骨,悲痛浸心扉。

他在自己編織的虛幻美夢中已輪回又輪回,一遍遍催眠、沉落、下墜,直至麻痹了自我。

他以為這次的重生,也隻是他做的數多夢境之一。

這麼多天,他舍不得醒來,希望這個夢做的更長久一點,他還想再多看她一會兒。

這麼多天,這個夢真實的可怕,怕她一觸即碎。

直到,胸口被刺穿的痛楚傳遍全身。

他那顆被寒霜侵蝕的心臟從死寂中,重獲新生,灼灼燃燒起來。

那根鈍鏽心弦從到鬆怔,又緊繃,重新波動,拉扯著,執拗掙紮,摩擦出璨麗的花火,這火與心中的冰不斷碰撞衝擊,湧現出一股新的力量。這股力量就像是,死寂的深淵重起無儘貪欲和妄念,毫無波瀾的死海再激驚濤駭浪,很疼。

無法形容的疼,化為了胸腔實實在在的痛,讓他無比清醒,又快意。

他忍不住地狂喜,在血色漫天的生辰血筵裡,放肆大笑。

他終於摸清了真實和虛幻之間界限。

鏡花水月破碎,舊時代的瓦礫崩塌,他在新世界的儘頭,見到了他的公主殿下。

她在他眼前。

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不是那一個又一個虛假的重生夢境。

從不敢相信,她,真的回到了他身邊。

從此刻起,沈離疾才有了真實存在於世間的實感,像是飄浮於天地間的輕鴻,終於找到了可以安息的島嶼,踩在了實處。

那一刀,沈離疾前生遭遇過,令他九死一生,可這次他依舊不想躲開,不如說他一直在期待著,等待今世這一刺的降臨。

這毀滅般的劇痛,於他來說——

是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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