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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歲小甜妞[七零] 伍加衣 13147 字 10個月前

(一)

那半張黃表紙被一根橫生的樹枝勾住,唐誌華伸手取下來,滅了上頭的火星,收進口袋裡放著。

他是記不起事兒了,但是腦子沒傻。

按理說,會在七月半給他燒紙的人,肯定是心裡記掛著他,但是一般來講,對於自己在意的人的死訊,人們總是難以接受,如果沒有確切的消息,就寧肯抱著一絲對方還活著的希望。

燒紙的人,怎麼就那麼肯定他真的死了?

唐誌華知道這種猜測並不嚴謹,但也是一個方向嘛。

他腦子裡正想著事兒,耳朵裡就聽到“咚”的一聲悶響,那聲響怎麼說呢,就像有一回過年,大隊給剛殺的年豬剖邊,忽然間繩子斷了,一百多斤的豬肉猛然掉到地上的那種動靜。

“是誰?”

沒人應答。

唐誌華轉頭看了看,到處黑黢黢的,彆說人影了,連個耗子都沒有,孟麗雲還在那邊等著呢,所以他也沒在意,提腳就走了。

到孟麗雲娘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早就給娘家人打過電話的,所以床鋪是現成的,大人們也沒有敘閒話,匆匆洗漱就歇下了。

第二天早上,唐棠一睜眼,蚊帳外頭排排坐著三個小蘿卜頭,全部托腮趴在床沿,就等著她醒呢。

“妹妹醒啦!”唐武最先高興地喊起來。

“妹妹,哥帶你洗臉!”這是唐文。

“妹妹……嘿嘿!”這是傻小子唐兵。

“小文,把妹妹帶過來!”孟麗雲打了一盆水,在小院兒邊上的洗衣槽上頭洗臉,聽到動靜,就喊幾個孩子。

院子裡,唐誌華和唐棠的兩個舅舅、還有唐大彪,幾人正在說唐誌華失蹤之後發生的事兒,幾個小孩兒一出了門,大人們的聲音就停了。

尤其是唐誌華,他站起來,大步地朝幾個孩子迎過來。

孩子們顯然也看到了他,昨夜到達的時候太晚,幾個小崽子都已經睡著了,所以父子間直到現在才打了個照麵。

唐武的眼睛瞪得溜溜圓,難以置信地喊道:“爸爸?”不等唐誌華應答,他就歡呼起來,“爸爸回來啦!”

一邊嗚哩哇啦地喊著,一邊朝唐誌華跑過去,這是日思夜想的爸爸啊,唐武手腳並用就往唐誌華身上爬。

唐兵大半年沒見到唐誌華,有點認不出來了,聽到二哥喊了一聲,才反應過來,也噔噔噔地跑過去,他人小腿短,就抱著爸爸的大腿,仰著頭喊:“爸爸,爸爸!”

唐誌華在安平的時候,幾乎想不起任何從前的事情,但是從見到唐棠母女倆開始,再到回到山嵐,過往那些熟悉的感覺就不停地冒出來。

比如現在,他自然就知道,這是他的兒子們。

為了怕傷兒子們的心,孟麗雲早就跟唐誌華說過孩子們的特征和名字。

唐誌華彎下腰,一手抱著唐武,一手抱著唐兵,任兩個孩子蹭他的臉,摸他的耳朵,抱他的脖子。

幾個大人都含著笑意,眼角微潤地看他們父子間的久彆重逢。

“哥哥,你怎麼不去呀?”唐棠發現,唐文一動不動地站著,隻是靜靜地看著爸爸和弟弟們。

唐文頭一回沒有理睬妹妹,他無聲無息地低下頭,拿起門檻邊上靠著的高粱掃把,彎腰認真地掃起地來。

“唰唰唰”,一下又一下。

唐誌華也發現了大兒子的不對勁兒,他把老二和老三放到地上,走到大兒子身邊,蹲下去,“小文。”

“嗯。”唐文悶悶地答應一聲,還是低頭掃地,看都不看唐誌華一眼。

“一會兒再掃好不好?”唐誌華溫聲地找著話,去拿唐文手中的掃把。

“我要把地掃完。”唐文躲開了,說話的聲音還是悶悶的,“我每天起床就掃地,然後給甜妞洗臉,等媽媽做早飯的時候,我就拿碗,擺筷子,吃了飯洗碗,洗襪子,教小武做作業……”

唐文一直低著頭,直到大顆大顆的淚珠在地上的塵土裡打出小圓坑,大家才發現,他在無聲地哭。

見到失而複得的爸爸,其他孩子都在笑,最懂事的唐文卻哭了。

孟麗雲紅了眼圈,她走過來,輕聲跟唐誌華說:“以前你在家的時候,這些都是你做的。”

“小文做得很好。”唐誌華把唐文抱進懷裡,輕輕拍打著大兒子的背,溫聲但又堅定地說:“爸爸回來了,爸爸保證以後都不走了。”

“嗚哇——”

聽到這一句,唐文終於趴在爸爸的肩頭,放聲大哭起來,“爸爸,爸爸……”

眼淚濕透唐誌華肩膀的衣裳,口水和鼻涕也擦得到處都是。

唐棠無聲地歎口氣,她知道哥哥為什麼哭了。

唐文是兄妹幾中個最聰明的一個,想來,也是最敏感的一個。

一直頂天立地的爸爸突然出了事,這個七歲的孩子跟弟弟妹妹們一樣茫然無措,但他是哥哥,所以他不跟媽媽頂嘴了,也不跟彆的小孩兒打架了,他努力地學著去做以往爸爸做的那些事,想用自己小小的稚嫩的肩膀,像爸爸一樣為家裡頂起一片天。

但是他才七歲呀,懂事的小孩兒不是快樂的小孩兒。

現在爸爸回來,而且保證再也不離開了,唐文終於卸下肩上的負重,可以撒嬌,可以任性,可以做回小孩子唐文。

等唐文哭得差不多了,唐大彪咧嘴一笑,朝幾個小崽子招手:“小文小武小兵,你們好哇!”

老頭兒習慣性地肩背挺直,聲音也是天生地跟打雷一樣,那架勢,唐棠不由自主就想回一句“首長好”。

她的三個哥哥呆呆地看著唐大彪,唐大彪咧嘴“嘿嘿”一笑,“我是你們的爺爺!”然後走到唐誌華身邊,並排蹲著,說:“看,你們的爸爸跟我長得多像!”

到底是第一次見麵,三哥小孩兒隻是禮貌地跟唐大彪打了招呼,沒有多親近,不過唐大彪一點兒也不失望,來日方長嘛。反倒是唐兵,過了陣發現唐大彪抹了桂花頭油,這小傻子也臭美起來,非要往自個兒頭頂的鍋鏟發型上抹,沒一會兒就跟爺爺熟悉起來了。

唐誌華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一家人就不在孟家再過夜,當天下午就坐著小吳開的吉普車回家屬院。

到家屬院的時候,下午五六點了。

“這邊哪兒有公廁?”小吳停好車,問道。

“我帶你去。”唐文已經知道爸爸忘記了很多事,於是主動舉手,跟唐誌華和小吳一道去。

……

家屬院裡,汪翠芬端著搪瓷缸,拎著暖水壺,歪著脖子坐在老槐樹下,雖說太陽還沒下山,但她依舊時不時地打個抖。

昨天晚上,鄭美紅在家等了一個多小時都沒能等到老太太回家,出門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沒奈何,隻能喊大院的人幫忙一起找。

到下半夜,人是找到了,嘿,在鍋爐房裡呢,歪頭躺在窗戶下的一堆煤上,兩隻手黢黑,誰看了都知道,老太太這是偷煤去了。

這不,今兒一大早,鍋爐房的師傅上班了,拿著鐵鍬罵了老半天的“薅社會主義羊毛,挖社會主義牆角”,也不怪人師傅生氣,汪翠芬要是真給偷成功了,這損失可就由鍋爐房的師傅承擔了。

要說為什麼汪翠芬還拎個暖水壺出來?因為汪翠芬怕啊,家裡現在沒人,她一個人不敢回去倒水,而且這不是也沒臉去鍋爐房蹭開水了嘛。

“我昨夜真的看到唐誌華了,看的真真兒的,就在二號樓的鍋爐房那兒。”汪翠芬的脖子扭到了,伸不直,搪瓷缸舉了半天才喝進去一口水,口齒含糊地說:“你們說,唐誌華這人……這鬼,是不是太不講理了?”

家屬院裡年紀大些的人嘴上不說,心裡多少還是有點兒信這些,而且昨天還剛好是七月半,所以啊,就有不少人想聽聽是怎麼回事兒。

汪翠芬本來心裡邊兒挺害怕的,一見這麼多人將她圍著,就想起了以前當造反派批D彆人的威風,立時又有點抖起來,“唐誌華活著的時候腦子就糊塗是不是,非要娶孟麗雲那個克夫的,現在變成鬼了吧,腦子還不好使。”

“他們家那房子,是孟麗雲哭著求著要賣給我們的,我們是看她孤兒寡母的,才東挪西借地湊出點錢兒,隻當是拉拔他們家一把。這唐誌華怎麼就不識好人心?”

人都沒了,還說這些損話,大家有點聽不下去,納鞋底兒的納鞋底兒,下棋的下棋,就又散開了。

汪翠芬才開了個頭,沒說過癮呢,拉住離得最近的徐大媽,“徐大姐,你來評評理,這唐誌華又不是我害死的,你說,他乾嘛出來嚇我啊?”

徐大媽搖著蒲扇,掙開汪翠芬的手,沒好氣的說:“我怎麼知道,你去問唐誌華啊!”

汪翠芬認真想了幾秒鐘,揪著衣角,抖著聲兒說:“我,我不敢。”

徐大媽無語地癟癟嘴,去看孫子劉二胖逗老烏龜了。

汪翠芬一個人坐著,沒個人搭話,沒人搭話吧,腦子裡就反複地想著昨天看到唐誌華那一幕……越想越害怕,一害怕就忍不住喝水,沒多久,半壺水下了肚。

喝多了水,就想解手了。

一個人回家去,汪翠芬是萬萬不敢的,想來想去,還是外頭的公廁吧,公廁人多,有人氣兒啊。

汪翠芬歪著脖子,不好看腳下的路,走一步挪一步,花了好陣子才到了公廁。

結果到了公廁門口,一個人影都沒有。

要不,唱個歌壯壯膽子吧?

“團結……就是……力量……”老太太歪著脖子看著天兒,抖著聲兒地唱歌,扶著牆根兒一步一挪。

結果,剛一進廁所,一道高高大大的身影就出現在眼前。

汪翠芬掀眼皮一看,這不是唐……唐誌華嗎?

這是纏上她了?

“咚”的一聲,這小腳老太太又暈過去了。

(二)

“哇,大院門口停的那輛車好闊氣!”劉二胖眼睛尖,最先看到了門口的吉普車。

自行車都還是個寶貝疙瘩呢,小車就寶貝了,一個單位有一兩輛上海牌小汽車就算不錯了,至於這種吉普車,平時在馬路上幾乎都看不到。

憑著劉二胖這一嗓子,大院裡的小孩子們呼啦啦就朝吉普車圍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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