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兵被劉導演猛地扯住衣袖,手裡的茶葉罐子差點給摔到地上,他伸手指掏了掏耳朵,不可置信地反問道:“您說什麼?”
“我說——”劉導演一手拽住唐兵,另一隻手跟釘耙一樣,把自個兒非常有藝術氣質的半長頭發一薅到底,還瀟灑地甩一甩,“你有沒有興趣演電影?”
唐兵沒說話,他轉過身朝劉導演抽動著鼻尖嗅了嗅。
“哈哈。”沙發上坐著的那個跟劉導演一起來的人笑了兩聲,說,“他沒喝酒。”
“對對,我沒喝酒,也不是開玩笑,我是真的覺得,你有表演天分。”劉導演趕忙點點頭,說:“你剛剛一進屋那個表情吧,緊緊地抿唇,咬著腮幫子,這就表現出了倔強。然後呢,男孩兒流淚容易讓人覺得軟弱,但是一點淚花沒有,又會讓人覺得心不誠,而你呢,眼眶微紅,隱隱含著一點濕潤的淚光,這個度拿捏得特彆好!特彆棒!”
十幾歲的少年正是臉皮最薄的時候,劉導演雖然是處於職業本能,卻戳破了唐兵的小心思,唐兵怪不好意思的,耳朵和臉都紅了,轉身就要往廚房去。
“最最最難得的是,你跪下去的角度和位置也找得特彆好,光線從斜側方打過來,既能凸顯你五官的深邃,而且光影明暗交替,更加烘托出你內心的複雜情感。”劉導演拉住唐兵,繼續激情澎湃地總結,“可以說,短短的幾秒鐘,你就於無聲之中表現出了既後悔又委屈的洶湧而對立的情緒。”
唐棠替唐兵扶好自行車,還在院子裡站著呢,劉導演前半截的話她還能聽懂,那不就是三哥唐兵以前說過的嘛,至於後半截……唐棠有種上語文課學古詩的感覺。
就是那種洋洋灑灑分析一大通,詩人自個兒可能都不知道寫這首詩的時候想了那麼多。
唐兵顯然也聽懵了,立在門邊,一腳在屋內,一腳在外頭,微微張著嘴巴,幾度要說話,最後愣是啥也沒說得出來。
還是唐誌華腦子好使,看出兒子有點懵有點窘迫,說:“老三,你和妹妹先去泡點茶過來。”
唐兵趕緊開溜,跟唐棠去了廚房。
沙發上坐著的是劉導演帶來的朱編劇,因為劇本基本定了,倆人今天過來是把劇本說給唐家人聽聽,以做最後的推敲和梳理。
劉導演風風火火的,也不留下來吃飯,說完劇本的事兒就跟朱編劇匆匆離開了,走之前,還特意塞了一張名片給唐兵,“下個星期啊,下個星期到這裡來試戲。”
唐誌華剛好要出去辦事,把客人送到院子門口,就順道出門去了。
“三哥,你要去嗎?”唐棠有點興奮,在她以前的夢裡,三哥是要成為影帝的人啊,這是要提前進入電影行業了嗎?
“嗐,人家隨口一說,我哪兒成啊。”唐兵無所謂地擺擺手,兩根手指夾著名片,學著電視劇裡的武林高手,“咻”地一下將名片扔出去了。
不等唐棠反駁,唐兵往外頭唐誌華離去的方向張望兩眼,說:“甜妞,三哥去公園了啊,要是問起來,就說我去書店了。”
唐棠沉默了。
如果她大哥唐文說去書店,那起碼百分之七八十是真的,唐文是真的喜歡看書,什麼類型都能看半天。
如果二哥唐武說去書店,那也有百分之二三十的可能是真的,因為唐武最大的愛好是掙小錢錢,這點愛好時常需要到書店——比如買了連環畫,去廣場上擺攤出租,比如買了旅遊冊子,去景點給人當臨時導演,又比如買了地圖,走村串戶給人拍相片。
唐棠自個兒麼,時不時也去書店,基本和唐文差不多。
要是唐兵說去書店,那家裡包括保姆陶大嫂,那是一個信的也沒有。
不過,唐兵顯然是個皮娃子,根本不在意這個借口的可信度,他彎下腰,伸著胳膊往星星的狗窩裡墊的稻草堆一頓掏,掏了一盒發蠟出來,然後對著廚房的窗玻璃薅頭發。
唐棠嫌棄地看著唐兵,這小子臭美,前陣子攢了半個月零花錢,學人家買了瓶兒發蠟抹頭發。那玩意兒味道甜嗦嗦的,第一天抹了去學校就被老師發現,然後告訴了家裡。最後發蠟被扔了不說,還扣了半個月零花錢。
唐兵那個月窮得喲,上學吃早餐都是蹭兩個哥哥和妹妹。
沒想到賊心不死,竟然還給藏到狗窩裡了。
唐棠嫌棄地看著蓋子上沾著狗毛的發蠟,問:“三哥,你是去公園吧?”
其實唐棠不問也知道,她三哥肯定是去公園跳迪斯科。
用大彪爺爺的話說,現在的年輕人們喜歡啥呢,喜歡燙個雞窩頭,戴個瞎子眼鏡,廣場公園隨便哪兒,錄音機往地上一放,年輕人就跟踩了電門一樣——蹦起來了。
唐兵除了愛看電影,再就是愛好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