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種感覺很不好。
因為他不確定林雙徊是否會來,什麼時候來,導致原泊逐每過一段時間,就下意識地看向門口——
他當然不是在等林雙徊。
隻是因為,不在計劃中,就無法確定林雙徊會在什麼時候出現。
如果林雙徊突然跑來拍他的肩,或者坐到他旁邊,就會打擾到他寫作業。
所以原泊逐覺得不踏實。
四點鐘的時候,他看了一眼手機。
林雙徊很愛和他發消息,如果他不來了,應該是要告訴原泊逐的。
即便原泊逐不想知道,但林雙徊有這種事無巨細都要周全的天賦。
他一定會發消息來,說明自己為什麼不來。
直到原泊逐做完了作業,都沒有這樣的消息。
旁邊有同學突然起了身,小聲對另一人說:“我們班群通知了,說讓現在回班上去。”
“這麼早?”另一人也看了看手機,“哦哦,四點半了,估計我也快了。”
原泊逐看了眼時間,的確差不多要回班上了。
但是原泊逐沒有動身。
既然還沒通知,也許,老師的話還沒說完。
就不著急。
原泊逐又背了書,複習了月考重點。
十幾分鐘後,他們班的群消息和柊舒的短信一起傳來。
叫他回去了。
接下來是和家長一起聽宣講,再然後是拍紀念照。
其他同學也陸陸續續起了身,紛紛收拾起來。
隻是原泊逐的動作很慢,也許是害怕打擾到圖書館的安靜,動作輕而緩,收本子的時候,一本一本地放,把它們整理得很整齊。
十幾分鐘後,同學們都走得差不多了,原泊逐也拿上自己的書,走了出去。
在走出圖書館的最後一步,他看到了外麵匆匆跑來的林雙徊。
林雙徊跑得急,差點撞了人,好不容易奔到圖書館門口,看到原泊逐,就停了下來,躬著身子,雙手扶著膝蓋喘氣。
他的碎發被汗水浸濕,捋到後麵,露出一張清俊精致的臉。
眼睛因為劇烈喘氣帶動著咋個不停,鼻翼微微翕張,大口大口呼吸。
原泊逐走出圖書館,腳步停在他身前。
按理說,原泊逐沒有等林雙徊,也就沒有義務質詢林雙徊。
但他還是開了口:“跑什麼。”
“我……手機沒電了……”林雙徊喘勻了氣,直起身,很愧疚地說,“抱歉抱歉!會場那邊彩排,叫我去。我本來想借個充電器,結果大家都沒帶。我想著我隻有一首曲子,彈完就過來,誰知道今天晚會很重要,副校長跑來觀摩彩排,我走不掉……”
他一口氣解釋完了,然後對原泊逐道歉:“對不起,我沒來得及跟你說。你等了很久吧?”
原泊逐看著他片刻,淡淡道:“我在做作業,沒有等你。”
“那也是。”林雙徊倒是不尷尬,笑眯眯地望著他,“你當然不會等我,你又沒和我約定要見麵。是我自己要來的嘛。”
許多同學從操場和圖書館走向教學樓。
有些人在抱怨著什麼,有些人則激動無比。
很多聲音交雜在一起,吵得原泊逐心煩意亂。
他忽然就覺得林雙徊也很吵。
總是說一些沒有重點的話,也不需要任何回答。
原泊逐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就道:“走了。”
然後擦過林雙徊的肩,也順著人潮去往教學樓。
林雙徊沒有跟過來。
意識到這件事,原泊逐的腳步忽然慢下。
他回頭,奇怪地看著林雙徊。
他們雖然不在一個樓層,但是都在一個教學樓。
林雙徊明明這麼想跟著他,現在卻又不走了。
為什麼?
就像在鬨脾氣。
可他有什麼脾氣好鬨?原泊逐並沒有招惹他。
“拜拜!”
林雙徊卻笑著跟他揮手。
不像鬨脾氣。
“你不走?”原泊逐問。
“嗯,我就不去了。”林雙徊的手指無意識得拽了一下衣角。
原泊逐不理解。
家長會拍集體照是阡城一中的老傳統,學校每年都會更新各個年級的信息,把這些照片存入檔案,用以留念。
就算不拍照,還得去聽宣講。
學生和家長一起聽,再往明信片上簽字,證明來過這次家長會。
這也是老傳統。連原泊逐都躲不掉的無聊項目。
林雙徊為什麼不去?
或許是看出了他的疑問,林雙徊不問自答:“我要去會場那邊,得抓緊時間打掃一下後台。”
說完,林雙徊又啊了一聲,從兜裡摸出一張晚會門票,跑上前來遞給原泊逐:“差點就又忘記了。一直說給你給你,結果每次看到你就總想彆的去了……這是今晚的門票,你……你如果有時間,就來看吧。”
原泊逐沒有立刻接,很誠實地說:“我不一定能來。”
這個要和林雙徊講清楚。
因為迎新晚會的票很搶手,而原泊逐又剛好沒那麼感興趣。給他其實很浪費。
林雙徊說:“我知道的。”
他做出一副不管原泊逐去不去都沒關係的坦然的模樣。
原泊逐接過票,林雙徊就很開心地拍了一下手掌:“那希望你晚上有空,拜拜!”
說完,他就往會場那邊跑。
可能打掃後台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所以林雙徊跑得很快。
原泊逐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收回目光,往教學樓走。
票被他夾在書裡。
雖然是應下了,不過原泊逐心裡更傾向於他去不了。
晚會七點半預熱,八點正式開始,原泊逐中途和柊舒要回家一趟,吃個飯的工夫,就七點過了。
萬一,原棲風那裡再有點意外,他就絕對不可能分心於彆的事情。
“剛才跑過去那個是林雙徊?”
“是吧。”
“好羨慕啊,他家長從來沒來過學校。”
“對啊,永遠不用擔心班主任在家長會上講什麼恐怖故事,回去也不會有被揍的風險!太羨慕了!”
“不過……每次都不來家長會,也有點離譜了吧,他爸媽是做什麼的啊?”
“誰知道?看他經常穿很貴的鞋子,估計是做大買賣的,天天飛來飛去,來不了很正常。”
果然,有林雙徊的地方,就不可避免地有人討論他。
不過聊的不多,隻這兩句。
原泊逐麵無表情地路過他們。
-
“一千一百六十八,一千一百六十啊……九!。”
林雙徊往伴手禮上貼大紅花,重複的工作,實在太無聊了。
他打了個哈欠。
偌大的演出會場,現在演員散儘,都去拍照聽宣講了,隻剩他一個人留著。
貼完最後幾朵大紅花,林雙徊伸了個懶腰,走向儲物間,翻找壓箱底的掃把。
其實他完全可以不用做這些。
等學生會的人開完家長會了,就會回來。
到時候他們會處理這些雜事。
但林雙徊不做,也沒什麼好玩的。
他就讓自己忙活起來。
掃把被卡在一個很緊湊的角落,林雙徊扽了半天都沒扽出來。
他的視線忽然落在了手背上。
那裡有一道血疤,是在火場扇飛廣告牌的時候弄的。
林雙徊的自愈能力超乎他想象,前天在醫院本來還被醫生包了紗布,不過兩晚的時間,就已經結了痂。
如果是彆人知道了,肯定會驚訝之極。
但原泊逐這兩天都沒有問過他。
林雙徊忽然覺得心情很好。
莫名的好。
原泊逐和他想象的一樣,能給他最大程度的安全感。
無論發生什麼事,無論在他麵前丟再大的臉,又或者犯再大的失誤,林雙徊都不用擔心原泊逐被嚇到。
原泊逐是個非常穩重的同學。
他的穩重,不僅是冷靜的性情,也包括他的冷漠。
因為不在乎,所以不好奇。因為不關心,所以不追問。
如果有一天,原泊逐願意和他做很好的朋友,願意聽他講話,林雙徊一定會告訴原泊逐一個很大的秘密。
這個秘密隻能原泊逐聽。
因為原泊逐不會害怕他,也不會用嫌惡的目光看著他。
不管林雙徊是什麼人,原泊逐的表情永遠都是那樣淡淡的。
林雙徊覺得這樣好極了。
酷斃了。
“啊……嘶!”
在他出神亂想的時候,手上忽然一個脫力,掃把邊緣的倒鉤直接把林雙徊的手掌劃破了一個大大的裂痕。
皮開肉綻的瞬間,血就湧了出來。
疼得他腦子都木了,趕緊到處找紙。
但普通的紙顯然止不住傷口的血。
林雙徊著急忙慌扯了張布裹住手掌,然後跑著去往醫務室。
醫務室老師不在,門也是關著的。
林雙徊又疼又急,生怕自己就這麼失血而死了。
但看著手上已經被血浸濕的布,他忽然愣了一下。
會死嗎?
他應該不會死吧。
林雙徊試探性的,慢騰騰扯掉了纏著傷口的布條。
血還是在流,傷勢依然觸目驚心,但林雙徊沒那麼害怕了。
他看了一眼醫務室緊閉的門,想了想,就轉身走向了儘頭的廁所。
打開水,衝洗著傷口。
疼。
但林雙徊沒有收手,一直看著血被水稀釋成淡淡的紅。
林雙徊有很多害怕的東西。
他怕貓,怕狗,怕黑,怕疼,怕孤獨,怕死去,也怕像個怪物一樣地活著。
但因為從來不說,於是就顯得他什麼都不怕的樣子。
他知道怎麼撒嬌,但能讓他撒嬌的人並不存在。
如果他摔倒了,他就得自己去處理傷口,沒有人會對他說“給我的乖乖貼一塊創可貼”。
林雙徊知道那不是必要的,所以他也沒有特彆執著於此。
隻是可惜。
他今天應該沒辦法彈鋼琴了。
因為剛好傷在掌心。
林雙徊手機自動關機了,所以他不能及時給學生會的人打電話,隻能等會去會場後台等著,到時候跟他們商量一下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衝了半天,血還在流。
看來他的身體沒有想象中那麼強大,自愈能力也有限。
不過冷水安撫了疼痛,林雙徊稍微能接受這種程度的痛感了。
他關上水龍頭,又把那張已經臟掉的布包住手掌。
林雙徊回到會場後台,一個人待了好久,都沒有人過來。
他看了看牆上的掛鐘,都已經五點半了。
按理說,家長會已經結束了,怎麼還沒有來呢?
他又等,等到六點。
林雙徊非常擅長一個人的等待。
他有特彆多打發時間的辦法。
比如數自己的指紋,比如默背圓周率。
終於,在他把一盒過期零食的配料表看了三遍後,有人來了。
“徊哥,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啊!”
學生會的小學弟很驚訝。
林雙徊問:“其他人呢?”
“家長會結束了,都跟著爸爸媽媽吃飯去了,等吃完就回來了吧!”
林雙徊這才想起來,他好像也一天都沒吃飯了。
他跟學弟說了一下自己手受傷的事,學弟非常驚訝,關心地要送他去醫院。
林雙徊說不用。
他的鋼琴表演不能上了,得臨時找替補,主要就是為了說這事兒才等了那麼久。
結果學弟擺擺手,說:“這有什麼,直接取消一個節目,不耽誤事兒!”
林雙徊愣了愣,才道:“哦,哦……”
“徊哥,你快去醫院看看吧,彆感染了。”
“嗯,好的。那就辛苦你們了。我先走了。”
林雙徊出去的時候,腦袋悶悶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就是不太提得起勁。
他唯一有點念想的,就是記著要給原泊逐說,今晚他不上台了。
可惜手機沒電。
好在高三七班放得特彆晚,林雙徊走出去的時候,剛好看到他們班的人。
他稍微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還真的等到了原泊逐。
林雙徊想了想,還是沒有走上前去打招呼。
因為原泊逐旁邊跟著他的家長。
雖然看不出來是媽媽還是姐姐,但肯定是家人。
林雙徊默默地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轉身走掉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走掉。
可能就是覺得,原泊逐不會喜歡他在家長麵前和他打招呼。
林雙徊沒有注意到,血浸過布,滴在地上了。
其他人也都沒有注意到。
甚至原泊逐也不是第一個看到的。
是柊舒先發現。
柊舒似乎對血跡非常敏感,拉著原泊逐的手,小聲在他耳邊說:“弟弟,你看,那邊那個同學在流血!”
原泊逐抬頭看向林雙徊的方向。
而對方已經轉過身,跑到很安靜的角落去了。
-
林雙徊又開始無聊發呆——這是他無意義重複的生活的一部分。
從很小的時候起,林雙徊就是這樣。
他在大房子裡的每個角落發呆。
等保姆送飯,等爸爸電話,等有人來問他“你怎麼了”,又等著有一天能回家。
他習慣了。
隻是今天等的時間太長了,林雙徊開始坐不住。
他盯著地麵,胡思亂想起來。
想到保送,想到火災,想到金蛋,想到原泊逐。想到一雙鞋——
啊,不是。
他的眼前有一雙鞋。
林雙徊一愣,抬頭,嚇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啊?”
原泊逐站在他麵前,雖然仍舊沒什麼表情,但林雙徊卻覺得,他有點生氣的樣子。
原泊逐的視線落在那張已經完全成為血色的破布上,他擰著眉。
這是難得的一次,原泊逐沒有被動地等林雙徊說話。
他道:“起來。”
林雙徊楞楞地,就站了起來。
原泊逐看了一眼林雙徊手上的那隻手,血已經順著手指滴了下來。他不理解林雙徊是怎麼做到完全不在乎的。
當然,他不理解林雙徊的地方有很多。
“能走嗎。”
“……能。”
受傷的是手,又不是腳,當然能走。
原泊逐說:“好。”
然後拉起林雙徊沒有受傷的那隻手,往醫務室走去。
林雙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原泊逐拽著他的地方,跟了兩步,又說:“原同學,醫務室沒有開門。”
原泊逐:“嗯。”
但還是在走,沒有停的意思。
“原同學,你的家長呢?會不會耽誤你們啊。”
“不會。”
“原同學,我今晚不能表演了。”
“知道了。”
……
五分鐘後。
林雙徊可能真的很不喜歡冷場,就沒話找話說:“原同學,你把醫務室的門踹開了,會挨處分。”
“嗯。”
“但我可以跟老師講,你是為了我踹門的。就處分我好了。”
原泊逐拿剪刀剪開紗布,沒說話。
“你為什麼不問我,手是怎麼弄傷的?”林雙徊說,“一般人都會問一下的。”
原泊逐還真的從善如流地問了句:“怎麼弄傷的。”
“拿東西的時候不小心掛到了。”
原泊逐就說:“那下次小心。”
大概太陽要落山了。
所以從窗戶外照進來的光特彆的紅。
林雙徊的皮膚也透著一股淡淡的紅色。
他的眼尾,鼻尖,耳根,都是夕陽的顏色。
也不知道怎麼想的,腦子一抽,林雙徊忽然對原泊逐說:“……我想貼個創可貼。”
“傷口太大,貼不了。”
“哦。”林雙徊垂著眸,也不強求,隻是呆呆望著某處。
等原泊逐給他包紮好了。他就準備站起來,說:“謝謝。”
結果還沒謝完,一枚創可貼貼在了紗布上麵。
林雙徊愣住,抬頭看原泊逐。
原泊逐麵色依舊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緒。
“原同學,貼在紗布上麵,是有什麼特彆的意義嗎?”
原泊逐看了他一眼,聲音沉而不冷,聽不出情緒地說:“不是所有事都要有意義,你說的。”
說完,他便拿上書包站起身:“走了。”
林雙徊低頭,小心翼翼摸了摸那塊毫無意義的創可貼,後知後覺點地點頭。
他呆呆地站起來,呆呆地跟著原泊逐走出去,又呆呆地盯著原泊逐的影子。
等原泊逐把醫務室的門關上了,林雙徊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四肢和大腦。
他想笑。
想把最好看最完美的笑容給原泊逐,然後對他說謝謝。
但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林雙徊終於發現了一個新奇的事情,是他人生初次的體驗——
原來人在很開心很開心的時候,並不會笑。
反而特彆想哭。,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