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點快四點,林雙徊才醒來。
他發現自己正在阡城第一醫院,而且是“豪華”的單人病房。
林雙徊的第一反應是躲起來。
他拔掉身上的各種管子和監測器,把自己毫無意義地埋進被窩裡,狹窄溫暖的地方會讓他有安全感。
他試圖回憶發生了什麼。
唯一的記憶停留在自己被那頭豹子壓在爪子下。
然後就什麼都想不起來了。
門打開的時候,護士沒想到他醒了,直接就走了過來。
發現林雙徊捂在被子裡,一邊驚訝於他的恢複速度,一邊提醒他現在渾身是傷,最好不要這樣亂動。
林雙徊很戒備。
他蹙著眉,小心翼翼從被子裡探出個腦袋,看著護士。
護士朝他微笑,臉上帶著溫柔親切的表情,又有些驚喜:“你臉色已經這麼好了啊!醫生還說你起碼得躺到明天才能醒。”
她不害怕他。
為什麼?
難道醫院沒有檢查出來,他是個怪物嗎?
林雙徊悄悄咽了口唾沫,試探性地問了句:“我怎麼會在這裡?”
“你出了車禍呀。我猜你應該也記不得,這很正常,你被送來的時候身上全都是傷,流了好多血,肋骨也壓斷了幾根,你的頭部也有創傷,可能會造成一些記憶混亂。但你彆怕,醫生檢查過了,臟器沒有受損,這是最好的消息了。”
護士一邊說,一邊慢慢走近他,輕聲道,“你看,你現在都已經醒了,而且行動自如,我想,你恢複得還不錯,年輕人的身體真是好,我上周遇到個病人,骨折,比你的情況好得多,他都躺了天沒敢亂動。不過,你身上有很多傷,我們不能保證不留疤哦。”
“原來是這樣……”林雙徊裝模作樣地扮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問:“是警察送我過來的嗎?”
護士搖搖頭:“一個沒留姓名的好心人。這種人真是太少了,不僅幫你交了所有費用,還留下來照看了你一會兒。”
林雙徊可能確實是腦子受到創傷,所以一團亂糟糟。
他根本理不出頭緒。
今天那個“人”是誰?
現在救他的好心人又是誰?
林雙徊的第一反應,救他的應該是個普通人。
否則不可能把他送來醫院。
怪物就知道,他不用人類來醫。
隻有人類不知道。
但普通人怎麼可能把他從個怪物的手中救出來。
這個人,會是他的同類嗎?
“我以為你會問我,那個好心人在哪裡?有沒有留下聯係方式。”
護士輕笑,有點沒話找話的意思,想讓林雙徊放鬆,“之前我們也遇到過一些被人送來的急救患者,他們醒過來的第一時間門,就是找‘救命恩人’呢。”
林雙徊抿抿唇,沒什麼情緒地說了句:“你說了他沒留姓名。”
“對呀,好可惜啊。不然我覺得你應該會想謝謝他的。”
護士看他從被子裡坐起來,以為他情緒平複了,就用一種哄小孩兒的口吻,勸他把那些監測儀器都戴好,這樣醫生才好對他的身體情況作出判斷。
林雙徊搖搖頭,有些倔,不肯把衣服撩起來給她。
護士說不聽他,但是又不能放任他這麼晾著,就決定去找醫生來勸這個孩子。
她前腳剛走,林雙徊後腳就跑了。
抓起櫃子上那個已經被泥土和血弄臟的書包,穿著病號服,一溜煙,跑飛快。
林雙徊的自愈能力太好了,那些被護士說“有可能會留疤”的大傷口,都已經肉眼可見的愈合。
如果被醫生看見,再一檢查,他就說不清了。
-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淩晨四點。他疲憊不已,但沒有休息,而是衝進浴室洗了個澡。
他討厭身上的藥味,和殘留的血腥味。
今天一天的經曆,對林雙徊短暫的人生造成了很大的衝擊。
倒不是因為差點死掉——林雙徊反而沒有特彆怕死。
他隻是明白了,原來他這樣的怪物,還有很多。
林雙徊沒有纏著護士問自己的救命恩人。
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不敢知道。
他怕那個人是同類,又怕不是。
這是種很矛盾的心情。
林雙徊從小一個人長大,在他最想要被陪伴的時候,身邊誰也不在。他一直都知道,不要輕易期待,最好適應這種一個人的生活。
小學的時候,老師教“孤獨”和“孤單”這兩個詞的意思,以及區彆。
所有同學都在背書上的注釋,隻有林雙徊不背,老師就點他起來,問他:“林雙徊,你看書了嗎?知道‘孤獨’是什麼意思嗎?”
不到十歲的林雙徊就說:“我知道,我每天都很孤獨。”
老師一聽,覺得這孩子挺早熟,以為是父母上班太忙,沒時間門陪孩子。她想借這個機會開導開導,就又問:“那你為什麼每天都很孤獨呀?”
林雙徊的答案和老師想的不同。
他說:“因為我和你們不一樣。”
那時候血脈沒有覺醒,林雙徊並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他隻有一種感覺,感到身邊每個人都和他不同。但到底哪裡不同,並不清楚。
他隻知道,即便他有很多朋友,即便每個老師都喜歡他,每個鄰居阿姨都誇他乖,每個同學都圍著他轉,他還是很孤獨。
但今天,他知道自己有很多這樣的同類。
不是像那些隻會胡說八道的自稱巫妖的廢物,而是強大到,能一巴掌拍得他無力還擊的同類。
他們和人類完全不同。
這其中有人要殺他,也可能有人救他。
林雙徊覺得很迷茫,內心豁大的空洞越發蔓延。
他回憶起了小學時候的那種孤獨。
偌大的房子裡很熱鬨。有給他做營養餐的保姆,打掃衛生的家政,幫他安排學校的父親助理。
林雙徊總是乖乖地聽從安排,他不像彆的小孩一樣總在哇哇亂叫,也不會任性地一會兒要這個一會兒要那個。
從他懂事以來,他就非常溫順。
旁人給他什麼,他就要什麼。
他好像沒有自己喜歡的東西,沒有特彆想做的事。他存在的意義就是讓彆人誇他乖,讓所有人覺得他無害。這樣他們才會接納他。父親才會把他接回家。
林雙徊小時候,總是看著家裡的人來來去去,還來不及和一個人熟悉,過一段時間門就換了一批新的。
他們白天在彆墅裡工作,照顧他。到了時間門就下班。
於是整個屋子就剩下林雙徊一個人。
除此之外,林雙徊和普通小孩最大的區彆,就是他不過生日。
父親不允許他過生日。
因為林雙徊生的那天,他的母親死了。因他而死。
沒有蛋糕,沒有生日歌,沒有人祝福。
林雙徊就這樣長到了十七歲。
現在,生活的房子變得小了一點,身邊的朋友更多了,而且今天,他發現了自己有同類。
可林雙徊的孤獨,卻沒有變少。
唯一能讓他覺得不再空虛的,隻有每天和原泊逐待在一起的時候。他現在希望見到原泊逐。
像一隻落單的小鳥,飛了很久,累了,得找個能倚靠的枝頭。
但現在原泊逐不在。
他無從倚靠。
林雙徊脫下病號服,洗完澡,撲到床上的時候,一點睡意都沒有。
他眼巴巴看著地上那個帶血的書包,一動不動,盯了秒。
……等等。